☆﹀╮=========================================================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伪装者--梁燕当双归 作者:小偶然Yesenia 改写剧情与结局。 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的结局。 内容标签:历史剧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楼;汪曼春 ┃ 配角:明诚;明台;于曼丽;原媛;明镜;王天风 ┃ 其它:伪装者   ☆、第一章陌上花开佳人归(捉虫)   动不了,明明自己是醒着的,就是动不了。汪曼春可以很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是谁,经历了什么事,但就是动弹不得。难道死了,还是被束缚着不得解脱吗?   耳边有瓷杯放在桌上的声音,“这是醒了吗?”一个女人说。   汪曼春略略睁开眼睛。这是什么,阳光?地狱里,也会有阳光吗?看不清楚,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一个身穿旗袍的女子,俯身在她上方。   “汪小姐?”   世界又恢复了黑暗。   苏医生在自己房子的小阁楼里已经是十天了,她每天晚上过来,照顾重伤的汪曼春,白天,自有另一位同志照料着。   门被敲响了,三长一短,是他们约定好的开门暗号。   苏医生打开门,“阿诚。”她说道,让开一条路让他进去。   阿诚走到床边看了汪曼春一下,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微烫。   “还没退烧吗?”   “一直是低烧,白天退下去,晚上又会烧起来。”苏医生走到床边坐下,“伤口还是在发炎,我还是需要消炎药,你……”   阿诚点点头,“我想办法,从海关再顺一些来。家里,还有一些,我看看,能不能挪出一些来。”   “她今天,应该是醒了一次。”   “醒了?”   “我刚来的时候,醒了一次,就几分钟,又睡过去了。”   “那,是不是就没有危险了?”   苏医生摇摇头,“伤口感染也是要人命的。”   阿诚点点头,“我会尽快把药弄过来的,”他看看手表,“我是借着买东西的借口出来的,现下就得回去了。明天,”阿诚点点手表,“明天这个时间我把药送过来。”   “路上小心些,明楼那里……”苏医生有些迟疑。   “组织上当时直接向我下令,大概就是想瞒着大哥的,谁想的到,汪曼春会是我们的人呢。”   苏医生叹了一口气,“是啊,谁也想不到。”   “回来了。”明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抖一抖,合起来,“买的什么?”   “之前,有个袖扣丢了,我去把它配好。”   “嗯。”明楼摘下眼镜,手揉了揉眼睛。   “大哥,我先去,把东西放下。”   “去吧。”他看起来十分疲惫。   阿诚在说谎,明楼看得出来,他每次说谎瞒着他干一些事的时候,脚总会不自觉的动一下,多亏这是在他面前才有的小动作。明楼把最近的事情串了一下,还是想不出来阿诚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大哥,喝茶。”   “明天早上,就重新开始工作吧。上班之前,先去医院看看大姐。”   “是。”   “明台?”   “明台,要从根据地再前往别的地方,一路上都有同志接应,不会有问题。”   明楼点点头,把一张电文拿给他。   “军统那边,让我们把一个人送往重庆。”   “在司格特路?这不是……”   “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日本人想不到会有人把抗日者藏到刚被搜查过的地方。”   “那什么时间?”   “明天吧,据说身份资料都是全的。明天就送往香港,再从香港转到重庆,安全些。”   “是。”   “哎,你刚刚说袖扣丢了一个,是哪个颜色的?”   “琥珀色的那个,我又去原来那个店里配了个一模一样的。”   明楼点点头,挥挥手让他去休息。心想着,臭小子,刚才脚又动了下。   阿诚开车到司格特路103号,敲敲门,两短两长,三十秒过后又敲了一次,三短一长。门里,终于有一个清丽的声音传过来。   “谁啊?”   “赵小姐吗?您上次配置的安神香很不错呀,我想再拿一些。”   “安神香没有原料了。”   “我按您上次说的方子带了原料的。”   “哦?有玫瑰的精油吗?”   “有,三块钱一瓶呢。”   这是暗号。门,吱呀一声开了。阿诚闪身进去,定睛一看,“于曼丽!”   “明诚先生?”   “你怎么会……”阿诚把门锁死,“上去说。”   二楼的窗户,都拉着厚厚的帘子,屋里昏昏暗暗的,于曼丽坐在阿诚对面。   “是汪曼春救了你?”   “是。”于曼丽开口说道,“她说,她在埋我的时候买通了青帮的人,把我换了出来。”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跟上级联系?”   “这里没有电台,汪处长,”她顿了一下,“汪小姐也让我保持静默。说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把我送出上海。”   阿诚感觉事件大条了。就他现在获取的信息,汪曼春不仅是红色,还是军统这边的人。这样的话,汪曼春的身份就相当复杂。   “明诚先生,明台他……”   “他很安全。”明诚回过神,“伪装一下你自己,拿好你的身份证明,我送你去机场。你先去香港,在香港银行,找一位李先生,暗号沿用二级暗号三组,他会安排你去重庆。到达重庆之后,以赵家远亲名义发电,内容是关心大姐伤势,明白了吗?”   “赵家是?”   “已故夫人的母家。”   “是,明白了。”   四天后。   “重庆来电,惊闻明镜小姐伤情,盼珍重。赵敏丽。”阿诚把电报交给明楼,因为是明文发电,电文直接传到了办公室里。   “看来于曼丽到重庆了。”   “是。”   明楼揉一揉额头,觉得还是不解乏,“晚上把苏医生叫过来,让她再给我开点药吧。”   “大哥,这药不能多吃,您还是多休息的好。”   “我也知道,”明楼无奈道,“我这两天,老是梦到明台走的那天,想想都后怕,要是大姐……我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大哥。”阿诚皱着眉头喊,又叹了一口气,“我今晚上去找苏医生吧。”顺便看看汪曼春。   敲门声还是三长一短,阿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汪曼春,居然靠在枕头上,在看报纸。她看了阿诚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   “什么时候醒的?”   “就今天,白天的时候。鸢尾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我本打算明早通知你的。”   阿诚走过去,坐到床边。想了半天想怎么开口,却不知道管汪曼春叫什么。愣了半晌,说出来一句:“汪同志!”   汪曼春当时就愣了,一会又想笑,只是伤的太重,不能笑。就一直抿着嘴,也不说话。   “你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   这下,阿诚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他坐了一会,再站起来走向苏医生,“大哥头疼的厉害,您再给他开些药吧。”   苏医生点点头,“行,我一会拿给你。”   “那药不能多吃。”汪曼春坐在床上冷冷的说,“你还不如去中药铺子买些酸枣仁、麦冬什么的给他煎茶喝。”   “这样也行,”苏医生说,“你就去吧。”   阿诚微一颔首,朝着汪曼春,“于曼丽让我向你道谢。”   “救谁都是救,不差她一个。”   阿诚又没法接话了。过了一会,转身离开。   “劳烦您,我有些累了。”汪曼春冲苏医生说。   苏医生走过来扶她躺下。   “汪小姐……”她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叹口气,又坐到了桌旁。   汪曼春闭眼在床上,她很累,伤得重醒不了多久就开始疲累,阿诚刚才在的时候都是硬撑着的。全身都在疼,从楼上掉下来,感觉像是所有的器官都移了位。她问自己,怨吗?怨啊,怎么不怨。自己的心上人,梦中人,把自己当成敌人,除之而后快。该怨吗?不该怨啊。这一切,是在他归国之前就设计好的,自己一步一步算计他,太了解他,太知道怎么激怒他,太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自己是死间计划最后一颗死棋,就是为了排除他的危险。   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一颗子弹,打在左肩,一颗子弹,打在心口,被她自己绑好的铁板挡了,明台的一颗子弹把她右胳膊打了个贯穿伤,所幸没伤到骨头,一颗子弹,打在腹部,倒是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她现在连自己坐起来都做不到了。她动了动右胳膊,以后还能举枪吗?   不纠结了,她对自己说。明楼,明楼,怎么办?她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终是睡了过去。   ☆、第二章故人已非今非昨   阿诚真的去中药铺子买了些酸枣仁。明长官表示连续喝了五六天药茶,吃什么东西都尝不出味道,睡眠,倒真是好了些。   明镜手底的公司,如今都直接向自己汇报相关业务,忙到晚上九点多,愣是没忙完。   “阿诚?”明楼向外喊道,他感觉又头疼了。外面,好半天都没有回应。   “又出去了?”明楼喃喃对自己说,站起来打算自己拿一点药止疼。   诺大的明公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灯光大亮,却更显出自己的寂寞与孤独。他拉开家里存放药品的柜子,好像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是一想事情,他的头更疼了。拿出阿诚前几天带回来的药,坐到沙发上,拿出两粒,又想起阿诚念叨着不能多吃,撇撇嘴,又放回去一粒。   过了有十分钟,他闭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却又猛地站起来,重新拉开药柜子,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消炎药!柜子里原本放着五支消炎药,备着他们几兄弟任务受伤的意外。如今还是五支,但有两支细看下来包装要新很多。   拿出来一看,字样也有些许不同。   少了两支药,到哪里去了?明楼思量着,难道阿诚最近说谎,是因为这两支药?是哪一边的人受伤了,军统还是南方局?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知道?是上级直接下的命令?军统下令绝对不会绕过自己,就像前一阵的转移任务。另一边,阿诚虽在自己下面办事,但同时自己也相对独立,应该……   明楼定了定神,坐回书房。   “大哥。”阿诚推门进来,“特高课的新课长确定了,是原华北战场冈村牧也。76号情报处处长也确定了,周佛海推荐的刘铮,就是今年刚从重庆反叛出来的那个人。你看是不是要开始锄奸行动。”   “刘铮不必管,他提供的情报都已经失效了,中统多叛将,只怕他跟梁仲春很有共同语言。冈村牧也是战斗部队,怎么会来掌握特高课?”   “据说是梅机关晴气庆胤亲自推荐的,说是很有反间谍的本事。”   “通知一下,全面静默,等这一阵子风声过了再说。”   “是。”阿诚正要转身出去,却发现明楼手边的止疼药,“大哥,这药不能多吃。我去给你煮些药茶。”   “别忙。我倒是要问问你,最近是谁受伤了,你拿了消炎药谁?”   “没谁受伤啊。”阿诚突然紧张起来,“那两支药快过期了,我从海关又弄了些,换了一下。我明天去找下苏医生和林参谋,跟他们说一声。”   明楼点点头,“去吧,早点休息。”   “哎。”   “明诚先生,明先生头疼又犯了吗?”   “是啊,苏医生,我来给他拿点药。顺便啊,我这办公室坐久了,肩膀不大舒服,劳烦您看看。”   “那您进来吧。”说罢,苏医生走进诊室。   关上门,“有什么紧急任务吗?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上级指令,全体保持静默。特高课的新任课长就要到了,暂时保持沉寂。”   苏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他们。”   “还有,汪曼春那里怎么样了?”   “情况还都不错,算是脱离危险了,她身体底子还好,恢复也还不错。”   “我要去看看她。”   “现在?”   “现在。大哥那里,怕是瞒不住了,我要用你的电台请示汪曼春要怎么办。”   “钥匙在门口对联下面三寸,那里有一个缺口,相当于一个小匣子。”   “我晓得了。先走。”   情况不对,苏医生明明说自己是把门从外面锁上的,还告诉了自己备用钥匙的地方,怎么门成了从里面拴上的了?   阿诚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会看见,借了个力,翻墙进入院内。□□上膛,冲到小楼上,一脚踹开门。   见到里面的人瞬间偃旗息鼓了。把枪收起来,蔫头蔫脑的叫了一声:“大哥。”站到了明楼身后。   一个小时前。   自清醒开始,汪曼春就意识到这个照顾她的小姑娘只怕也不简单,她的手上没有一点茧子,皮肤也好得很,怎么看都不像是做粗活的人。她常穿着简简单单的小褂子陪着马甲再加上一条裙子,外出的时候,就再加上一件大衣。苏医生叫她‘鸢尾’,汪曼春确定自己以前没有见过她,她是自己这条线上的人吗?   汪曼春清楚纪律,为了防止组织地下网络被破坏,他们彼此之间也不可以互问身份的,毕竟严刑之下能撑过来的特工是极少数,多数都是死在自己人的锄奸行动之下。   她把思绪收回来,打算看看今天的报纸,还没拿过来,就见坐在桌边的鸢尾站起来,枪从袖口滑出来,子弹上膛。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苏医生。”鸢尾说,“也不是那天来的先生。”   汪曼春坐直身体,抓紧枕头下的枪。   敲门声,三长一短。没错。汪曼春给鸢尾使了个眼色,让她把自己扶起来到门后去。她走的慢,敲门声又响了一次,一长两短,完全符合暗号。开,还是不开。鸢尾说进来的只有一个人,不出意外她们两个可以制服。   汪曼春冲鸢尾点点头,鸢尾打开门。   一句话都还没说,那人就推开鸢尾想要进来,鸢尾拿起手中的枪,还没动,就让人缴了械,□□就那样对着鸢尾的额头。   “别杀她。”汪曼春喊。   来人的动作就那样停住了,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师哥。”   来人正是明楼。   明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汪曼春也不说话,鸢尾收起了枪就那么站着。三个人诡异地沉默着。   汪曼春站的有些久了,就感觉有些撑不住,一手撑墙,还没出声,离自己七八步远的明楼不知怎么就到了跟前,打横把她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鸢尾看看他们两个,“该吃午饭了,我去厨房。”   汪曼春点头,她便出去了。   明楼坐到床边,拎过被子给她把腿盖上。   就那样看着她。眼前的汪曼春,脸上没有一点当时76号的痕迹。很干净,或者说,很苍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明楼打开始执行任务以来,杀过多少人,已经不记得了,造成多少人重伤,也不记得了。他自己也是受过枪伤的,鲜血不断涌出来,止不住的样子,特别特别疼。她该会是什么样子,明楼在心里哀叹。   “师哥就打算这么一直看下去吗?”   明楼又安静了一会,“曼春,你的伤?”   “苏医生说,好好调理好好养着就好了,没有生命危险了。”   “那就好,”明楼扯出一个微笑,点点头,“你……”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沉寂了好一会,明楼叹了口气:“曼春,是师哥对不住你。”   汪曼春也不说话,只是眼睛,一下就红了。两只手紧紧地攥着,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明楼伸手过去把她的手指掰开,握着一只手,揉着她手心上的指甲印,半低着头。屋子里阳光渐渐明亮起来,明楼似乎看见汪曼春眼底的晶莹一点一点,随着时间蒸发掉了。他不说话,抬手想抚一下她的眼睛,她却突然扭头望向窗外。他的手,就那样停在那里。   阿诚突然踹门进来,打破屋里的沉寂,许是以为里面有什么危险,手里还端着枪。   “大哥。”阿诚叫了一声,明楼抿着嘴不说话,阿诚就站在他身后。   明楼站起来,叹了口气:“我改天再来看你。”转头走出去。   阿诚也顾不上什么,说了句“汪小姐好好休养”就追了出去。   汪曼春看着照进屋里的光,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可以做到不恨他,却做不到不怨他,她很想问那个承载了她的青春,承载了她梦想的男人,对她说的话里,有几分真情,有几分虚假,有几分是为了专门致她于死地。可是她不能这样去问他,自己选的路,她努力过了,不会去后悔。   苏医生中午从诊所回来,看她这个样子,也没叫她。她与明镜交好,自是清楚汪家与明家的恩恩怨怨,明楼与汪曼春的爱恨情仇,这两个人,若不是生逢乱世,家国飘零,一定可以成为令人羡慕的一对。现在相看无言,物是人非,谁又能去劝说什么呢。      ☆、第三章雨歇微凉,人去楼空   明楼回到家里,把手套摔在沙发上,觉得不解气,走进书房里,拿起喝茶的杯子,想了想会被大姐看出来的,放在原处,又拿起一本书砸在书桌上,‘啪’的一声响,终于按下心中的怒气,坐在椅子上。   阿诚随后跟进来,把他扔在沙发上的手套放到他桌上。   明楼一只手指着他,声音里还带点怒气,“解释!”   “面粉厂爆炸那天,我……”   “简明扼要!”   “汪曼春军统代号罂粟,红色代号蒹葭。”   明楼不说话了,他知道这不能怪阿诚,阿诚也只是执行任务而已。那怪谁,怪汪曼春?怪她瞒着,步步算计着自我灭亡?这也不能怪。   他想起来汪曼春满目都是爱恋对自己说:“师哥,我是不会背叛你的。”他当时只以为是自己演的好罢了,却忘了把自己心算进去。   所有的伪装,浮于表面,到了深处,却是自己的一幅自画像。   “大哥。”阿诚立在书桌前,看明楼发呆很长时间,“大哥,你要是生气,别憋在心里,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明楼冲他摆摆手,“我知道。”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先出去吧,去做午饭,我想想这件事。”   明楼此时,只盼着有一朵花,花瓣繁复,数不出几片,一片是自己爱汪曼春,一片是不爱汪曼春,数完了,给自己一个安心。又想着,这真不科学,把开头那个假设调换一下,结局都会不一样了。如果他在劝她离开失败后,没把她定位成敌人,他们现在,会不会不一样?他又想着,合该拿一枚银元,正面是明楼爱汪曼春,反面是汪曼春爱明楼。这样想着,他又笑出来了。   摇了摇头,回回神。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现在上海的势力分布。   梅机关的晴气庆胤,特高课就要来的冈村牧也,周公馆闭门不出的周佛海,76号的丁默邨,李士群,梁仲春和刘铮。冈村初来乍到,虽是战斗部队出身却不得不防。丁默邨在郑如萍事件后逐渐权柄渐失。他又在李士群的名字上圈出来,写上个‘实际领导76号’。梁仲春那里阿诚抓的死死地,可利用,不可信任。新来的这个情报处处长,究竟是何方神圣啊。明楼在刘铮的名字上圈了又圈,放下笔,把这张纸连带着底下有印记的一张一起烧掉。   他走到窗口,阳光正好。他多希望走在这样的阳光下,哪怕身处囹圄,哪怕镣铐加身,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们这些人,从他自己,到阿诚,到明台,到已经牺牲的千千万万的抗日志士,他们走在黑暗中,就是为了未来有一天,阳光可以照到中国的每一个角落。这片他深深爱着的山河,千万热血浇灌,无悔地去换一个晴天。   他伸手去感受初春阳光的温热。   汪曼春午饭都没吃,从明楼走之后,一直小声在哭。苏医生不能扔下诊所不顾,鸢尾又不知内情。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才终于哭累了。   鸢尾递过来一杯水,见她没反应,拉起她的手拿住水杯,坐在她床边。   “你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你已经过来了,往事不可留念,放眼向前看才是对的。”   汪曼春肿着眼睛,扑哧一声笑了,“你像是在给我上政治课。”   “这的确是当初上政治课的时候老师说的。进了这一行的,谁没个过往,谁没藏苦衷,谁没些委屈,要是埋在过去出不来,辜负的,就是祖国了。”   汪曼春点点头,“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有些事并不是明白了就能做好的。   鸢尾收了她的杯子,“你要是不想吃东西,就睡一觉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她扶着汪曼春躺下,又坐回桌子边。   汪曼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才想起来她对鸢尾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姑娘给她的感觉,很像是于曼丽,在自己人面前,眼中永远都有无数的故事,无尽的悲伤。只不过于曼丽把这种东西藏起来了,这个姑娘却展示了出来。   汪曼春傍晚就起了烧,她伤得重,哭了一场,天又还冷,烧了起来。   明楼到的时候,烧糊涂的汪曼春起了小性子,死活不肯吃药。苏医生在旁边劝也不是,走也不是,心想着这战场巾帼受一次伤,心智退化成小孩子了,心累。   明楼拎着饭盒走进来,这种形象搭配在苏医生看来还是很新颖的。他一进来就看见汪曼春蒙着头躺着,朝里侧着身,也不怕压到伤口。   “怎么了?”   “中午哭了一场,身子还弱,发烧了。”苏医生拿着一种‘我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你来一趟又让她生病’的眼神看着明楼,看得明楼极不自在。   明楼把食盒房子床头桌上,“我来照顾曼春,您先休息会。”   苏医生一走,汪曼春就从床上坐起来。明楼探探她的头,真的是在发烧,看看她的眼睛,估摸着还没到烧糊涂的地步。   “退烧药伤胃,我让阿诚打包了粥,你喝一碗好不好?”说罢,就把食盒打开。   汪曼春眼睛明亮,就那样看着他。“你不该这样过来这里。”   明楼把粥放在她的手里,她被这粥的温度温暖到,却还是继续说:“既然越过你不肯让你知道,组织上就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局势这么混乱,你……”   明楼阻断了她的话,“我都知道。”他顿了顿,“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的弦绷得太紧了,我也会累,我只想任性这么一回。”   汪曼春垂下眼,也不在跟他争辩什么。一勺一勺吃着粥。全福馆的青菜粥,米熬得久了,烂的入口即化,加上点青菜,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明楼见她吃了半碗就不再吃也不强求,看她把药吃下去,又扶她躺下,把被子盖好,“睡吧,这药见效快,我等你烧退就走。”   汪曼春拉着他放在床边的手,“不行,你现在就必须走。”   “冈村牧也还没到任,特高课无人领导,暂时还没那么危险。”   “师哥,一点危险都不行。你的位置太重要了,绝对不能出一点事。我这是……”   “你怎么样,拼命做了这么个局保护我?”明楼突然又开始生气,他握着汪曼春的手,“你设计让我杀你的时候,想过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后是什么感受吗?”   她的手被他握得疼,却又见他突然松了力,拍拍她的手,“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这话仿佛以前说过,明楼停了一会,“这次,我不骗你。”   “嗯。”那就任性这一次。   此后三四天,明楼来过两次,给她带来了几本书。往往是汪曼春半坐在床上看书,明楼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分析上海的局势,做不了几分钟,好像就是来看看她。   离开上海的日子,很快就来了。特高课课长即将到任,上海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形势都可能会很严峻。阿诚遵照上级指示,把她送往广州。   那天是个微雨天,明楼坐在办公室里,想起极斯菲尔路向他跑过来的汪曼春,他想去看看她。车子在糕点店停下,阿诚买了些糕点,坐回车里,车开的却慢。   “大哥,汪小姐今天早上的飞机飞广州。”   明楼看着窗外的细雨愣神,又看着副驾上刚买来的她最喜欢吃的糕点,心想着,原来是见不到了啊。   “掉头回办公室吧。”   曼春,上海春雨已至,春天不远了。希望你在广州,能看到复苏的希望。   ☆、第四章风卷云淡,一路秋醉   这年刚过了初五,大街上的大商场小店铺都赶着在初六这一天恢复营业。与街上的繁荣不同,特务委员会里有点愁云惨淡的样子。   76号新上任的情报处处长刘铮在初一早上差点被自己的小情人一刀毙命,现下还在医院躺着呢,工都开不了。三天过去了,梁仲春交到明楼桌子上的,还是只有一份那个女刺客的基本信息,哪一边的,在哪里受的训,被谁收买,全都不知道。   经济司的人和特务委员会的人,每天看梁仲春过来一趟,然后就听见明长官发一次火,梁仲春再一脸怨念地一瘸一拐地从里面出来。   梁仲春站在门口,脸拉的老长,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敲过来,又敲过去。总算等到阿诚从里面走出来了。   “敲什么呢,大冬天的,砖脆。敲坏了你赔?”阿诚一见他就感觉没好事,“说吧,哪里的货又让人扣下了?”   “诶,我找你就只能这事?!”   “那还有什么事?”   “刘铮的案子,我是真查不出来啊。阿诚兄弟,你给我交个底,这事,是不是咱们自己人干的。”   “不是。你尽管放手去查,这事,实在不行可以找个替罪羊。”   “怎么?”   阿诚又靠近了一些,“刘铮跟帮会里的一个人,有些仇怨。我昨天刚查出来的。这里面盘根错节……。”   “你怎么不说了?”梁仲春看他突然停下,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子,正在把钱给黄包车车夫。   没什么特别的呀。梁仲春心想。“阿诚兄弟这是一见钟情了?”   阿诚没好气白他一眼,“想什么呢你。”   梁仲春淡笑不语,眼睛都快眯起来了。那女子朝他们两个走过来,待看到那女子正脸,梁仲春手都抖了,手里的拐杖撑在地上,一只手点着走来的那个女子。   “汪,汪,汪……”   那女子走上前,离着几步远,看梁仲春这个样子,眉毛挑了挑,“大年下的,哪里来的一条狗啊?”   梁仲春拉拉阿诚的袖子,“汪曼春啊!”声音都是抖的,“她不是死了吗?”   阿诚脸上一丝笑也没有了,“青天白日的,你想什么呢。”   来人脸上没有汪曼春精致的妆容,也没有汪曼春卸妆之后的苍白脸色,淡扫蛾眉,两颊桃花色,跟汪曼春竟有七八分相像,只不过缺了汪曼春那股子戾气,整个人都是平和的。   “两位看够了吗?”那女子不悦地歪头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阿诚走上前去询问。   “我找你们新政府……什么来着?”女子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张纸条,“哦,新政府财政部首席财政顾问兼新政府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念完了她又把字条收起来,“明楼先生。”   梁仲春听她声音甜美,没有汪曼春那种阴鸷,再看她连明楼的名头都不清楚,端的一副世家大小姐的样子,一颦一笑,都像是计算好的。这货绝对不是汪曼春!   “您到底是哪位?”阿诚又问了一遍。   “至于我是谁,你只需要告诉明先生,我来自广州汪家老宅。”   阿诚退回到梁仲春身边,梁仲春倒是舒心了,“阿诚兄弟,”他指指不远处站着的女子,“汪家的,该不是来报仇的吧。”   “滚滚滚,滚回你的76号去。”   梁仲春笑着下台阶,“76号要是我的那就好咯。”   “汪小姐里面请。”   那女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您也请。”   到了楼上,阿诚把她引到会客室坐下。   “汪小姐,我去给明先生通报一句,劳您现在这等一会。”   那女子抬头冲他一笑,“去吧。”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涂的艳丽的枚红色,配着白嫩嫩的一双手,倒是好看。   阿诚走出去,找到平时打杂的秘书,“给会客室的汪小姐上茶。”又往明楼办公室里走。越走越快,最后都接近小跑了。接近的时候,他又放慢脚步,平了下呼吸,抬手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声音。   阿诚进去关上门,看只有他们两个人,快步走到明楼桌旁。   明楼听他呼吸沉重,“怎么了,这急急火火的?”   “大哥,汪曼春回来了。”   明楼手中的笔就纸上顿了一下,墨水洇湿一个圈。他把那张纸抽掉,扔到垃圾篓子里。   “你怎么知道的?”   “她现在就在会客室里坐着呢!”   明楼一下子站起来,钢笔拍在桌子上,“怎么回事?”   “我刚才,跟梁仲春在门口……”   “梁仲春也看见她了?”   “我刚才就没认出她来。我看梁仲春的反映,他肯定是认为这就是一长得像的。我还是梁仲春走后看见她手上你当初送的那个镯子我才确定的。”   明楼镇定下来,“过十分钟,你把她叫进来。让她先在会客室呆一会。不,你还是现在让她过来吧。”   汪曼春这一回来,让明楼十分震惊。他不知道她是代表哪一方面的力量回来的,是军统,还是红色,还是两边都有部署。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他想着近来上海的抗战形势,这座孤岛,越来越复杂。   会客室。   小秘书端着一杯茶进去。   汪曼春看了她一眼,翘了个二郎腿,说:“我今天不想喝茶。咖啡,一份奶,一颗糖。咖啡要现煮的。”   “是,您稍等。”   小秘书端着茶原封不动又回到茶水间,一群小姑娘围在里面。   “怎么样,怎么样,长得像吗?”   小秘书摇摇头:“举止做派都不一样,容貌也只是七分像。”   “据说是汪家老宅的人呢,估计跟汪曼春有亲缘,长得像有什么稀奇。”   小秘书开始煮咖啡,“这位一看就是世家小姐的做派,当初汪处长要是朵玫瑰,这就是朵郁金香。”   “小陈,你见过郁金香什么样子吗?”   小秘书点点头,“见过的。那花,看着就比一般花娇贵。”   茶水间的门突然打开,阿诚看这一群小姑娘围在这里,“干什么的,闲的没事干啊。”   “明秘书,那位小姐说要喝咖啡。”   “放着吧,我来煮。”   “是。”   办公室。   汪曼春从包里拿出一个指甲锉,一点一点磨指甲。阿诚端着咖啡进来,放在她面前。汪曼春抬头向他一笑:“新年快乐,阿诚。”   “汪小姐新年快乐。”   明楼咳一声,“你先出去吧。一时别让人进来。”   “我知道了。”   明楼坐在汪曼春对面。右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也不展开看,就这么一下一下掂着。   “曼春,”明楼掂量着该怎么说,“你这才走了多长时间。”   汪曼春把指甲锉收起来,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走的时候是春天,现在春天又要来了。”她连笑都收起来了。   “那你回来是……”   “师哥,明长官,你对着我,就这么不自在?”汪曼春看不惯他知道真相后着吞吞吐吐的样子。她没好气的从大衣内侧拿出一封信,递给明楼。   明楼拆开一看,一个字都没有。他又走到办公桌前,拉开台灯,待灯泡热了之后,把信贴上去。这是种遇热显影的墨水。   “令,罂粟返沪,与毒蛇以夫妻身份展开工作。”   明楼拿出烟灰缸把信烧掉。   “你答应了?”   汪曼春走到他桌前,摊摊手,“我可没什么别的办法。”   也是,这毕竟是任务。   “还有件事,我从广州出发的时候,把这事密电给了南方局,我走的快了些,但是指令应该也快到了。”   “你现在的身份?”   “上海日报特约记者汪醉秋。我现在的身份是汪家本家的三小姐汪醉秋。”   “可靠吗?”   “汪醉秋跟汪精卫是近亲,跟我年龄差距也小。父母双亡,真正的汪醉秋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死在了那里。汪醉秋的哥哥,是广州红色负责人之一,这个消息传到他这里,就被瞒下来了。重要的是,她本来与我就有些相像,十多岁还没长成就出去了……”   明楼听着她的话,感觉一些穿不起来的东西,瞬间有了解释,假死,重活,替身。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汪曼春不解看着他。   “汪醉秋身死,是什么时候的事?”   “民国二十九年新春。”   “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他突然又有些生气了,“你去年这个时候就知道我会杀了你吗?”他压低声音,却有些咬牙切齿。   汪曼春终于知道了是哪里触怒了他,她咬着牙嘴硬,“这是,备用方案。”   她看明楼不说话,“我不跟你多讲,我先走了。明长官以后见了我,可别叫错名字。”   她绕去沙发上拿起大衣,却被身后的人拿了过去。   明楼无奈的看着她,“既然最近要跟你结婚,总要做出些‘一见钟情’的样子。我送你出去。”   汪曼春嘴角上扬。   是夜,明公馆。   阿诚拿着从一封新鲜出炉的电令,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眼镜蛇,同意与蒹葭婚事,可便宜行事。”   明楼结果电令看了一眼,拿出火柴把它烧掉。   “汪曼春下午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大哥,这小祠堂……”   明楼放下在太阳穴上揉着的手,“当初让你告诉大姐汪曼春的真实身份这件事,可以开始安排了。”   “是。”   “你先出去吧,我再想一想。”   “大哥晚安。”   “嗯。”   房间里昏昏暗暗的,只有书桌这一隅是有些光亮的。明楼在桌后坐着,思绪转了几转,心思也是百转千回。   罢了,早娶晚娶都是要娶的。反正自己本来就打算在胜利之后便去找她,自己要娶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明楼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来想着要把所有的番外放在文章最后,无奈实在不会操作。就只能正文和番外插着放了。 这是一篇写在正文之前的番外,时间大概是面粉厂事件之后二十天   明楼番外   明楼又开始做梦了,他在死间计划还没有完成的时候,总是会梦到明台在梦里哭着喊着要自己救命,会梦到阿诚暴露之后因为保护自己死在日本人枪下,会梦到大姐捧着他们三个人的骨灰伤心痛哭。他在梦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的亲人伤心,死去。   现在他的梦里又多了一个人,这只怕是他回上海做的梦里,开头最美好的一个,梦里阳光明媚,草木茂盛,片片桃花,灼灼其华。桃花林中站着一个人,蓝色的衬衫,黑色的短裙,长发散在身后,一身学生的装扮,也是满面桃花色,笑得,比桃花还好看。   “师哥。”梦里的人唤道,身影逐渐清晰,是汪曼春!十六岁的汪曼春。他明楼爱着的死在76号汪曼春心里的汪曼春。   “师哥,来呀,你看这多好看。”   明楼走过去,想抓她的手,却牵了个空。她自顾自地说:“我们将来的家里,也种上桃花,好不好?还要有其他的花,颜色呢,深的,浅的都要有。等我们老了,不工作了,我还可以用这些花给你泡茶喝。”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   汪曼春的确是说过这些话的,一个字都不差。当时他在想什么?哦,当时他想,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一年四季都有花看,平平淡淡的,还有他爱的人陪着。   突然开始下起雨来,她擎着一柄黑伞,在约好的亭子外面等他。   “师哥,我们私奔吧,好不好?只要我们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他脑子里转过几个念头,迟疑很久,他说:“曼春,我是明家人。”   这就是拒绝了。   他看着他的小姑娘脸上表情变得哀戚,她一步一步退进亭子里,伞扔在一旁,转身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是在哭?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她转过头来,就又是笑脸了。是了,她在他面前总是想笑着的。   明楼感觉他的头又开始疼了,为什么在梦里也会感觉到痛?   场景变换,他们到了一间办公室里,汪曼春又变成了他不喜欢的那个样子,他觉得空气里都有她身上的血腥味。   “师哥,我做这些都不是为了新政府,”她深深地看向自己,“我都是为了你。”   转眼她又换了一身衣服,眼神都弱了下来:“我杀了那么多人,早晚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杀死的。”那么脆弱,像极了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   下一个瞬间,她拉着他的手:“师哥,我是不会背叛你的。”   场景转的很快,他站在下面,拿枪指着二楼挟持着大姐的汪曼春,他真的怕,怕大姐会出事,也怕汪曼春就这么死了。   结果汪曼春还是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打中了几枪,而她从二楼掉了下来。   很响的一声,血从她的身下慢慢晕开。   周围的人,大姐,明台,阿诚,都不在了,只剩下他和她。   他跪在她身旁,突然感到一片空白。一个拿着生命去爱自己的女人,最终死在了自己手里,即使她十恶不赦,明楼也觉得这是一种讽刺。他的手抚上她的脸,挤出一个笑:“曼春。”   梦里。   梦外。   明楼忽的从沙发上坐起来,身上的毯子滑到地上。“曼春!”他叫出口,无人应答。   他看向周围,自己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桌上的茶还有余温。这个梦,那么清晰,明楼突然想着,他是让阿诚去买过花籽的,就在那次见面的第二天。那包花籽去哪了?然后他又想起来,那包花籽被自己倒在了自家的花园里,就在自己去法国之前。   “阿诚啊。”他叫道。   进门的却是阿香。   “大少爷,阿诚哥说您有事让他办,半个小时之前他就出去了。”   明楼想起来,他让阿诚今下午去看看正在住院的大姐。抬腕一看表,果然才过来半个小时。   他叹口气,自己朝花园走过去。   正是冬天,这个花园也没什么生机。他却在花丛的边上,看到几朵小花,颜色都不一样,深的,浅的。耳边仿佛又响起曾经的话“还要有其他的花,颜色呢,深的,浅的都要有。”   他蹲下身,手轻轻碰着这几朵花。   “曼春。”他轻声呢喃。   ☆、番外   梁燕当双归   明楼真的像阿诚当初画的画一样,在郊区买了栋二层小楼,谁都没带,只有他跟汪曼春住在那里,这栋小楼,在美国纽约州。   明楼就那样站在客厅里看着在小阳台上的汪曼春,他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她的长发散在身后,拨在一边,露出美好的颈部曲线。夕阳的阳光,就那样照在她身上。岁月很是优待这个吃过苦的女子,他们的孩子都已经长到了十岁,偏偏她身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   “吃饭了,在看什么?”明楼走过去叫她。   她歪歪头,冲他笑笑:“纳兰容若的《饮水词集》。”   他从她手里抽出书,笑着点她的额头:“太阳底下看书伤眼睛,你当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   她扁扁嘴:“嫌我老啊,你再找一个去啊。”   明楼失笑:“哎,我可不敢。”他很庆幸,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终于把她的小脾气养回来了一些,他的小姑娘,总算又回到了明媚的样子。   她走过去坐在桌边。明楼做饭的手艺的确在这几年长进了不少,她默默地想。   “曼春,你不好老是吃肉的。”说罢,自己的碗里却突然多了一筷子青菜。   “明大教授,你也不好老是吃肉的,”她眉毛一挑,把筷子尖咬在嘴里,“做个表率呗。”   明楼笑笑,却又故意摆出一副严肃脸,把整盘的青菜摆到汪曼春近处,“吃。”   晚上洗漱完的时候,他倒想起来她刚刚在看词集。   “刚刚在读哪一篇?”   汪曼春愣了一会,寻思过来,“哦,菩萨蛮,隔花才歇帘纤雨那篇。我倒是挺喜欢的。”   明楼正在给她擦头发的手就顿住了,他是记得那一篇的。   “怎么看这么凄婉的一篇。”   “好看啊,缅怀诗人的伟大爱情。”   头发终于干了,拥着她躺下,明楼心里转过几百个念头。若是怀里的人,当初就那么死了,那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想的越深,自己的心里越害怕,不由得拥地更紧了些。   汪曼春已经快要睡熟,被他一动,迷糊着眼往他怀里扎了扎,一只手抚上他的背,轻拍着。明楼低下头吻吻她的眼角:“睡吧,我没事,想些事而已。”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快睡着的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说:“曼春,谢谢你当初活着。”   不知道是梦,还是别的什么。   菩萨蛮·隔花才歇帘纤雨   隔花才歇帘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粱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明台番外   明台番外   1940年秋   他正坐在一间简陋的小房子里,这里是他即将要接受任务的地方。他离开上海,已经有五个多月了,正值初秋。   作为一个双面间谍,双面保持静默,他的日子,并不是那么难过。这几个月,他在这样简单的小房子里,了解了更多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他看向窗外,天很闷,估计要下雨了。   一个人推门而入。   他站起来,向他敬一个军礼。那人对他点点头,坐在他对面,示意他坐下。   “明台同志,你的考核,合格了。恭喜你成为一名合格的共产主义革命战士。”那人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水,“听说,你解除了与程锦云小姐的婚约?”   “是。”   “我能知道原因吗?”   明台一愣,“是。主要是我的原因。我当时处在黑暗里,碰见一束光就想要抓住,却忘记黑暗里有一盏灯就提在我手上。我不爱她,这是主要原因。”   “还有次要的?”   “次要原因,我想您应该了解一些。”   “程锦云感□□彩太重,理想主义过甚,不适合敌后特工工作是吧?”   “没您说的这么……”   对面的人摆摆手,“大家都是同路人,没什么不好讲的。现在看出来,总比在敌后出了事情要好。相信明楼同志已经跟你讲过,你的蛰伏期结束了。”   “是。”明台点点头,“前几日,收到家兄秘密电文。”   “重庆军统战抓了一个我们的人,虽然是国共合作时期,但是军统那边有一些赶尽杀绝的意思。那名同志掌握军统太多东西,所以我们决定互换。”   明台有些反应不过来,“拿我去换?”   那人又喝了一口水,“他们把人送回来,我们把你送过去。军统高层都知道你在这里是潜伏。那边拔出一个钉子,我们再送进去一个。”   明台明了,“是。”   “你的任务,就是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在接到指令之前,无限期蛰伏。你的单线联系者,直接通向我这边。有紧急情况,可以去育阳书局,找一位刘先生,找一本民国23年出版的孙子兵法。明白了吗?”   “是。”明台站起来,又敬了个军礼。   再一次回到重庆,明台的心情不是不复杂的。   上一次来,他身边还有于曼丽。来这里几天了,他的身份还不能公开,但是军衔什么的都已经还给他,名字也改了,他说生父姓黎,上层就让他改了黎泰明这个名字。他记得从军校离开的时候,这件军装就放在老师的桌子上,旁边,还有一个小号的。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   重庆的街道,有些破败,这座老城,在经历了日本侵略者几年的轰炸之后,还是显出了一些凋败之感。地上,到处都是碎石粒子,他穿着皮鞋,还是觉得有些硌脚。   他不知不觉走到当初于曼丽求自己放她走的那条胡同,心想着,当初放走她就好了,她就不会死在城墙之下,只留给自己一张薄薄的照片。   “哎呀天哪,这什么鬼地方,黎大少爷怎么走到这里啊?”一个娇俏的声音,有些顽皮,有些撒娇。   明台都感觉自己出现幻听了,回头一看,却真的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穿着亮色的旗袍,踩着高跟鞋,还冲他笑呢!他心里想,完了,完了,出现幻觉了。   于曼丽见他不说话,撇撇嘴,扭扭头,走到他身边,高跟鞋敲在地上,声音响亮。她从手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对着冲自己发愣的明台说:“张嘴。”把一样东西扔进明台嘴里。   一颗糖,薄荷味的,高浓度,辣味直接冲上了脑子,让他有种想流泪的欲望。   眼前的人笑的妩媚,挑挑眉,“黎大少爷,可是醒过来了?”   明台点点头,“你……”   于曼丽挽上他的胳膊,跟从前千百次一样。“以后再跟你说啊,黎大少爷刚回重庆,不该请我吃顿好哒?”   明台笑了,几个月来第一次从心底笑出来,无奈对于曼丽摆摆手,“我现在可没钱。”   于曼丽抓着他的手不放,“我有啊,我比你早来几个月,有工资。我请你吃啊。”   ☆、汪曼春番外   汪曼春番外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爱过一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之所以说是爱过,是因为她认为,她的爱情,死在明媚的十六岁的雨季,死在明楼离开她去法国的那一天。   她的爱人,有着全世界最好看的眼睛,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满眼里都是温柔,宠溺,爱恋,仿佛自己是他的全世界;看向别人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像是蒙了一层什么,睿智,却又看不见底。   她想一直沉溺在他的爱里。   她跟他的相处模式很奇怪,往往是他在看书,她在看他。汪曼春满眼都是明楼。   有时候明楼被看的不好意思,就会把她拉近,让她坐进自己怀里,环着她,一起看一些经济学论著,知道她不喜欢这些,又会拿出一本诗词,环着她静静地读。   纳兰诗词多悲伤,汪曼春却很喜欢。她喜欢纳兰对亡妻的深情与眷恋,喜欢那一首首悼亡词后隐藏的微微心痛的感觉。于是明楼就抱着她,一首一首给她读出来,改几个字,变几个词,把一句悲伤的话,改成对曼春的告白,只为了让她笑一笑。   后来呢,后来明楼就走了。远渡重洋,离得她远远地,远到他的信都没有了当时的温度,她都要变得冰冷了。   她真的变得冰冷了。为了任务,也只能变得冰冷。   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血溅到她手上,她有种想要崩溃的欲望。这是她自己的战友,却死在自己的枪下。不知道杀了第几个人的时候,她渐渐麻木了,上级的命令一直没有传过来,她都快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是军统潜伏的特工,还是76号铁血刽子手。   王天风被发现撤离上海的时候,她见了他一面。她记得他吃惊的眼神。而后,她感觉自己也受到了惊吓,到底是怎样一个疯子,才制定出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计划。王天风说,需要配合。她想了三天,发电报跟他说,她愿意做那最后一颗死棋。   她的生命,从那天开始,都是倒计时的。   再后来呢,她还记得那个微雨天,明楼就站在雨中等她。   她跑过去,抱住他。他在雨天过来,衣服上都是潮湿的味道,她却快要哭出来,她太累了,累到贪恋一个怀抱的温度。   可是她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变了。他们,都变了。   演出来的柔情,对上演出来的全然相信,她自己挖好了坟墓,就等着明楼一步一步把她埋进去。   恋人,爱情,在这个年代,都是讽刺。   他们演得好,却演不出当时阳光下看书的甜蜜。   汪曼春记得有句诗是这样写的: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年三十那天早上,我在博客上被炸得很透。 伪装者的官微发了删减片段,妥妥的戳了楼春党一刀。 今天凌晨看了几个分析,觉得那几分钟,可以写出好多衍伸。 这篇写于看分析之前,主要是被虐的太心塞了,自己缓一缓。   “过了今夜,我可能会失去我的亲人,而你,恐怕是永远都不知道我的心思。”   明楼喝空了汪曼春杯中的红酒,终于向后一靠,歪在了沙发里。眉眼间,全是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睡了吧,只有喝醉了才能睡好吗?   一双手抚在他的眉间,想把他皱成山字形的眉抹开。原本应该躺在沙发上盖着驼色大衣的女子,现在却半蹲在他身前。   这是该对我多么失望啊。这是该有多么厌恶我呀。汪曼春心想。   她握住他耷拉在沙发上的手。   过了今夜,你是不是就可以放下所有对我的顾及,放下所有对我的愧疚了。她把那只手放在自己侧脸,心想着,马上就可以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我宁愿不懂你。”汪曼春的声音,低的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汪曼春记得明楼当初学戏时先生对他的评价:这个人,眼睛里都是有戏的,看不见深浅。可是对汪曼春而言,明楼想什么,她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他的喜欢,他的厌恶,他的快乐,他的悲伤。   她还记得明楼归国时刚看见自己时,眼角眉梢都是重逢时的喜悦;又还记得汪芙蕖死的那个除夕夜,他眼中的担忧也不是假的;记得他在听到自己拒绝离开76号时一闪而过的失望,也记得那双眼睛后来不断闪过的丝丝厌恶。   她都有种冲动,想把自己身上这层伪装扒下来,告诉他,自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一滴泪落在明楼手上,汪曼春感觉明楼的手动了动。   她抬头看他,他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的。   “曼春。”   “我就在这。你睡吧。”汪曼春轻声对他说。   第二天,明楼醒过来,身上盖着自己的西装外套,一阵冷汗冒出来。又看见这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分明在另一张沙发上睡着,身上的大衣,还是昨晚上自己盖上去的。渐渐放下心来。   他穿上外套,隐约记得手上曾感觉到的湿意。   是又做梦了吗?   ☆、过年发糖番外   不负责番外腊月二十八晚饭吃馄饨   过年就是团圆的日子。在明家,大姐的话,就是圣旨,一句话说出来,分散在各地的明家三兄弟携家带口赶到明镜在美国置的宅子。   一家三个弟弟三个媳妇,现下到了两对,明楼还在大学上课,汪曼春也要等孩子放学。   “你就知道欺负我!”   “哪有,我可舍不得。”   “你还说呢,谁在法国嫌我做的菜不好吃,这也嫌弃,那也嫌弃的。”   “那还不是你先在外面玩了一晚上。”   “我哪有玩,我都说了是去教授家做客,好几个同学都在。”   “是,那个什么维森也在,他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你!我可是有眼线的。”   “怎么着,那也是我漂亮才会这样的。”于曼丽不屑撇撇嘴,眼睛一亮,“明台,这大过年的,你该不是在吃醋吧。”   “酸不拉几的,谁吃那个。”   于曼丽坐上前去挽着他的胳膊,“这都一个星期了,也不是老陈醋,怎么这么酸啊。”   “哪有一个星期,分明只过了五天。”   “那你在生气啊?”   明台一扭头,就看见于曼丽瞪着眼睛,十分无辜的看着他,却又扁着嘴,一副受委屈的表情,“没,我没生气。”   一看于曼丽眼睛都有湿气了,明台赶紧把人揽到怀里,“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哭。”一边说着,一边拍拍她的背,“我不生气,你嫁给我,好不好?”   于曼丽一把推开他,“有你这么求婚的吗?!不嫁!”过了一会又推了他一把,“你就知道欺负我!”   “小媛啊,什么时候嫁给我们家阿诚啊,阿诚也要三十多了呀。你不要他,可就没人要了。”明镜坐在沙发上,一边坐着看报纸的王天风,一边坐着明诚的未婚妻原媛。   “大姐,吃水果。”阿诚端着削好的水果走进来,“我跟原媛,商量过了,等她毕业就完婚的。”   “那好呀,什么时候毕业啊。”   阿诚拿起一块水果,身子微向前倾,“其实啊,原媛就在大哥手底下。大哥手下一松,我六月就能办婚礼。”   原媛踹了他一脚,“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大姐,你可别听他的。”   “我不听他的,我回头跟明楼说说去。”   原媛就拉着阿诚走开了。   “哎,家里还是人多了好。”明镜看看手上的翠玉镯子,“现在也只有明润那一个孩子。”看看王天风不理自己,伸手点点他,“哎,我跟你说话呢。”   王天风抬起头,“对,要催着他们结婚,多生几个孩子。”他想了想,“明台和于曼丽那里,我去说,让他们回巴黎之前先过个法律程序,毕了业回来办婚礼。”   “嗯,这样好!”   王天风就起身上楼上政治课去了。   老婆大人说的,永远都是对的。   汪曼春领着明瑞,是下午三点多到的,明镜跟她说了句“来了”就把孩子领过去玩了。明瑞现下是明家唯一的小辈,上上下下都宠他,没办法,明楼和汪曼春就只能在小家里管着他严一些。   汪曼春走进厨房,阿诚和原媛看见她叫了句“大嫂。”   她答应一声,“要帮忙吗?”   阿诚摆摆手,“一会一起包就行了。就调这两种馅,方便得很。”   正好楼上于曼丽吆喝,“大嫂,你上来帮我挑衣服啊。”   汪曼春就上楼去了。   明楼到的时候,明瑞和明台在沙发上闹。看见他进来,老鼠见了猫一样,站起来。   “大哥。”   “老爸。”   明楼也不应声,把东西放下。冲着坐在沙发上说悄悄话的明镜和王天风,“大姐。”明镜点点头,明楼瞥了一眼王天风,“疯子。”王天风也不去管他。   再往里走,汪曼春,于曼丽,围在餐桌旁,准备包馄饨。厨房里阿诚和原媛相互靠着小声商量要做几样小菜。   他转身回到餐桌旁,汪曼春的头发早就恢复了直发,只是松松的扎了一下,现在就有些散,一缕正好晃在她眼前。   “师哥,你帮我把头发撩一下。”   明楼见她难受的紧,又腾不出手来,就动手把她头发散开,重新给她扎了一下,把她的头发扎好,又在她耳边亲了一下。   汪曼春回头嗔怪,“曼丽还看着呢。”   明楼就这样笑着看着她,也不说话。   于曼丽心中OS:看见上司秀恩爱,上司当我不存在。   ☆、第五章   年后的大上海流言纷飞。   明楼真的摆出了一副高调的追求姿态,晚上下班的时候,永远都在报社门口等着,手上的花是每天换一种。接上报社的汪小姐,明长官第二天一天都是笑脸,你就算是告诉他华兴官股掉了一半,他都会笑着指点你用什么办法把股点提上去。   关于明家大少爷春天还没来就满面桃花开,大致上有两种说法。   一说是明家大少爷杀了抗日的汪家大小姐,汪家本家不开心了,于是派出一个旁支的姑娘,来看看明家的态度,修复明汪两家的关系。   一说是明家大少爷真是痴情人,斯人已逝,守着个有七八分像的也是个安慰。   诶,听说,这位汪小姐住的公寓,都是明家大少租下来硬让人搬进去的。   这座公寓,离着上海日报的办公室,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带着老上海的味道,里面却是新式的装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卧室和书房是一起的,就是在卧室里置了套桌椅,安了个书柜,房间大,倒也没什么。   明楼现在就坐在这张桌子后面。   阿诚从外面进来,心想着静静观赏了十几天的好戏,偏偏这场戏的男女主角都跟没事人似的,一个正在写新的社论,一个正在挑衣服,准备参加晚上的晚宴。   “大哥,晚上定下来的参加名单。”   明楼快速又写了几个字,拧上钢笔放在桌子上,拿起那份名单,“真费劲,弄这么个晚宴,还要我费心费力玩心计。”他现在在汪曼春这里倒是毫不忌惮地可以随意说一些事情,“通知下去了吗?”   “是,都通知好了。”   “打的死最好,打不死也算给他们警告。太平了一阵子,他们只怕是要小瞧我们了,该玩一把了。”他把玩汪曼春桌上的小镇纸,玉做的,触手凉,渐渐地就有了温度。他沉吟半响,“今天晚上要是成功,就恢复他们自己计划请示执行的权利。”   “是。”   明楼示意让他先出去,自己站起来看在衣柜旁边的汪曼春。   汪曼春手里拿着一条正红色的晚礼服,她在身上比了比,点了点头,又去挑搭配的首饰和鞋子。她从广州过来,东西并没有带多少,但明楼既然想要演个追求的戏,她也乐意配合,隔两天就去逛一圈,把账都记在明楼名下。   明楼走上前去,拿起那件裙子。   “原来这就是汪小姐在百货店里拿的那件新款限量版的裙子,正红色拖地连衣礼服一件,花了我两百块大洋。”   “怎么,你还心疼钱啊。”   “不心疼。给你花的,我都不心疼。”   汪曼春心想着不理他油嘴滑舌,又转头在首饰盒里挑项链。   明楼从后面拥上来,“怎么不见我以前送你那条珍珠的?”   汪曼春的手一顿,“我当初,没带出来,估计还在以前住的公寓里。”   明楼心里一塞,双手环的更紧一些。汪曼春回来之后,他们就很有默契的不谈当初的事情,这是他们中间的一根刺,就算拔得出来,肯定也是鲜血淋漓。   “师哥,你放开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明楼放开她,汪曼春转身闪进卫生间。   汪曼春出来的时候,明楼正在看着她的首饰盒子发呆,里面的首饰都是现下时兴的款式,有金有银有玉,可是他之前送她的东西,她都没带出来,竟是只剩下了她手上那个镯子。   明楼眼前闪过一抹红色,看她换好了礼服出来,婷婷袅袅的站在那里,摆弄着手上的腕花,想要系在手腕上。   他上前拿过她手上的腕花,“左手还是右手?”他问她。   汪曼春把右手递给他,明楼就一点一点把腕花系在她右手上。   “你要的社论,我可给你写好了,就放在桌上。”   汪曼春对他做一个极其明媚的笑。   晚上的宴会还是在海军俱乐部。整个俱乐部都被装饰一新,成群的日本军官穿着军服往里走。汪曼春站在明楼身侧,打算称职的做一个壁花。   “冈村先生。”   “明楼先生。”   “介绍一下,这是特高课课长冈村牧也先生,这是汪主席的堂侄女,醉秋小姐。”   汪曼春笑着点头向他问好。   “听说明先生与汪小姐好事将近啊。”   “还在进行中,还在进行中。”明楼笑的很欢畅,“听说冈村先生最近在打击抗日分子上收获颇丰,听说捣毁了三个地下电台和据点?”   冈村牧也听罢挺了挺胸,“为帝国办事,自当尽心竭力。”   “冈村先生不愧是作战经验丰富啊。”   “过奖过奖,不知明先生最近在忙于私人生活的时候可否拨冗处理一下76号的工作,驻扎在76号的日本宪兵队,可是很久都没出勤了。”   “这倒是我的疏忽。刘处长毕竟刚出院,也不好催他工作。我看情报处的工作人员还是蛮尽心竭力的,最近也发现了几个与重庆有关的商业电台。”   冈村拿着手中的红酒与明楼手中的碰了一下,“那我就静待明先生的好消息。”两人把红酒饮尽,冈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明先生请自便。”   明楼颔首。   “怎么样?”明楼又端起一杯红酒,一双眼睛藏在他的金丝眼镜后,不断地打量这整个会场。   汪曼春看他一眼,抿着嘴笑,“真像汉奸。”   明楼放下酒杯,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说:“就是要像,才好。”   远处的梁仲春站在吧台旁看见这一幕,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在他身边的阿诚看着他笑的坏,“梁先生,你这是想什么呢?”   “我啊,我看这明长官魅力真是。这才十几二十天的功夫,就把又一位汪小姐拿下了。”   阿诚也不反驳,也不支持,“早着呢,要想娶回家,还要费些功夫。”   “阿诚兄弟,你说这明长官是忘不了汪曼春啊,还是忘不了汪曼春啊。再找一个,找个这么像的,这原身都死的透透的了,赝品能看着舒服?”   阿诚白了他一眼,“大哥看着舒服,我就看着舒服。”   阿诚与明楼对视一眼,轻微点点头,“你们情报处的那个朱小姐,倒真是一个好手。”他轻晃手中的杯子,“上次你吴淞口的电台就是叫她发现了,这次她又发现了你另一处电台。”   梁仲春顿时就有些急,“哪一边的?”   “设在第二码头那个。你们行动队自己动手,让他们提前十几分钟离开,做出一个没抓住人的样子就好。记得把电台缴获了,回头再换一台,总要有点成绩。”阿诚把杯子放下,附在梁仲春耳边轻声说,“冈村课长最近看76号不顺眼,正在责备我家先生不作为。”   梁仲春点点头,“这个朱徽因倒是好说话,她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阿诚扁扁嘴,斜睨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把杯子放在吧台上,走了。   汪曼春在广州修养近一年,十分不习惯现在这种场面。她站在几层楼梯上可以看到全场的人,推杯换盏,笑脸盈盈,这里面有几分真心,几百分假意。任谁的脸上,都带着一张面具。   “汪小姐可是觉得这场宴会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身后一个声音问道。   汪曼春回头一看,正是刚才走开的冈村牧也。   “冈村先生,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只是我虽然长居国外,对宴会这种东西还是欣赏不来。”   “不知汪小姐可否赏脸跳一支舞?”冈村冲她伸出一只手。   汪曼春也把手放上去,“乐意之至。”   “我曾看过那位死去的汪处长的照片,与汪小姐的确是有几分相似。”   “小时候倒是见过的,也记不大请,大人们倒是常说我们小时候长得跟双胞胎一样。”   “是这样?我倒是为汪小姐可惜,明楼先生显然对那位春天的小姐难忘旧情。”   “可是春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在他身边的是秋天。”   “汪小姐这么有信心?”   “我这人不会像春天那么凌厉,舞刀弄枪的,到最后把自己搭上去。我呢,就喜欢玩玩笔杆子,女人嘛,还是似水一些好。”汪曼春有心想敷衍他,却又做出小女人的样子,“在冈村先生看来,我与那位哪里最相像?”   冈村仔细看了她几眼,“容貌是像的,整个人却不像。汪小姐刚才这么想也是挺好的。”冈村停了下来,“明楼先生大概看不下去了,来接你了。你的舞跳得很好,醉秋小姐。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再见。”   “谢谢。”汪曼春冲他行个礼,朝着明楼走过去。   她刚触到明楼的手,却见他缩了回去,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邀请姿势。   再次滑进舞池,身边换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汪曼春把一半的身体,靠在了明楼身上。   “刚才在说什么?”   “你说这些特高课的人,是不是都是一个路子学出来的?”   “怎么说?”   “当初南田洋子拉拢阿诚,现在这个冈村又来拉拢我。看来他们还是怀疑你。”   “他们也是懂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的。他们想以华制华,又怎么会完全信任。”   他们说的极小声,曼春看见冈村站在高处看着他们,就冲他笑了一下,冈村举了一下杯子以示回应,明楼倒是跳着跳着舞,掐了一下汪曼春的腰,疼的她往后一缩。   晚上回到公寓,原本应该打道回府的明楼却跟着上来了,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重重的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汪曼春也不管他,她知道现在也是时候了,你追我赶的戏码已经上了够久,娱乐版也该更新一下了。换了身衣服,倒了两杯红酒,想了想到厨房里忙活了一阵,最终端出一杯红酒,一杯酸枣仁的代茶饮。   “酒是我的,茶是你的。”她对着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明楼说。她在明楼身边坐下,点点他,他抬头看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有事说?”   “今晚上宴会上,我听几个特高课的人在讨论香港到沪的客机。”汪曼春想了一下,“我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要加强机场检查。”   “你觉得这有问题?”   “直觉而已,我觉得他们是想要找什么人。”   “我会让阿诚暗中调查一下。”   汪曼春点点头,仰头把红酒喝尽。却听见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她走到窗边一看,自己在的这条街却还是平静的很。她走回沙发边,“你安排的?”   明楼点点头,“就响了这么几次,看来是成了。”看着汪曼春困惑的很,“我让他们趁今晚上宴会,刺杀日军驻沪军队三分队队长小川一郎。”   “这安排不错。”   明楼见她笑了,“你能把这酸枣仁茶换成红酒吗?”   “不能。喝了你就睡吧,我去给你搬床被子。”   “我睡沙发啊。”   “那你睡地上?”   明楼喝药似的喝下那碗茶水,自顾自站起来往房间里走,“我要睡你房里那张沙发。”   第二日报纸娱乐版头版头条:   新政府长官夜宿佳人公寓,明汪两家或结秦晋之好   ☆、第六章 摊牌   第六章摊牌   明镜从楼上走下来,阿香正在把早饭摆在餐桌上。明镜在餐桌旁坐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就看见放在一旁的报纸。刚拿起来还没来得及看,阿诚就从楼上走下来,一边打领带一边往下走。   “大姐早上好。”   “早上好。”明镜看看楼梯,“明楼呢?”   阿诚正拿起勺子准备喝粥,听见明镜的问话,勺子又放进碗里。   “大哥,昨晚上没在家里。”   “嗯?那他到哪里去了?”   “这个,”阿诚正斟酌着怎么说,却一眼看到了早报的照片和标题。   明镜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斜睨他一眼,摊开报纸。   “日驻沪军队某小队长遭枪杀,抗日分子活动猖獗”很正常。再翻一版,“经济下滑,是政府不作为还是大势所趋”,也很正常。再翻一版,“新政府长官夜宿佳人公寓,明汪两家或结秦晋之好”。   阿诚眼角的余光看过去,明镜的手都是抖的,心想着这是气的呀还是气的呀。快速喝完一碗粥,拿起自己的衣服,刚站起来。   “阿诚!”明镜发话了,“你现在去把明楼接回来。”   “大姐 ,这马上就要上班了。”阿诚苦着一张脸。   明镜略一寻思,把报纸拍在桌子上,“今晚上下班,哪里都不许去,让他在家里等着我。”   “哎。大姐,我先走了。”   “去吧。”明镜看着报纸上的照片,明楼和一个女子很亲密地搂在一起,往一间公寓里面走。她想起前几天在别人嘴里听到的消息,再看看这张照片,那女子果然跟汪曼春长得很像。她拿起筷子,又放下,叹了口气。她想起那天在面粉厂,汪曼春身死的那一刻,明楼就站在她尸体旁,动也不动,就只是看着,眼眶都有点泛红,满目哀戚与愧疚。她当时才明白,明楼有多爱汪曼春。她也记得自己受伤那一阵子,明楼偶尔在医院给她守夜,半夜里有时候会睡不好,叫着汪曼春的名字醒过来。又想起来汪曼春的决绝,自己那么讨厌这个女子,却喜欢她身上追求爱情的勇气。   等她回过神来,面前的早饭都有些凉了。她也没了胃口,走上楼去,换身衣服准备去公司了。   汪曼春醒过来的时候,明楼已经不在沙发上了,昨晚上给他找出来的被子,就随意扔在一边。她起身扎了一下头发,把被子叠好。等她洗漱完,打算换衣服的时候,明楼推门而入。彼时,汪曼春的睡袍刚好到了一个露肩的位置。   汪曼春看他一眼,把睡袍又穿好,“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明楼在门口清咳一声,扭过头,“那个,阿诚买来了早饭。”他看汪曼春一眼,“我先出去,你先换衣服。”   阿诚正在摆碗筷,见明楼出来,“大姐一早上就在问你昨晚上在哪里?”   “大姐看见报纸了?”   “本来没看到,我看了几眼,她就看到了。”   明楼坐在椅子上,看着早餐,“三人份,你早餐没吃就出来了?”   阿城拿起碗筷,“我本来以为这消息,明天才会出,谁想到今天就让大姐知道了。”他吃一口三明治,“我就喝了一碗粥,就跑出来了。”   “没出息。”   “大姐说了,今晚下班,直接回家,等候召见。”   这次轮到明楼愣住了,“我还预料着小报多来几份才会起到这种效果。”   汪曼春穿着一身柳绿色的旗袍从卧室出来,听见明楼的话,直接说道:“你们明家三兄弟,见了明镜,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至于吗。”   “曼春,这事,不能瞒着大姐,你晚上……”   “明楼,”汪曼春打断他的话,“如果我去了,你认为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勉力维持的和谐仿佛裂了道口子,一眼看过去好像就能看到当初所有的欺骗和谎言。   明楼默然不语。   明楼自活在黑暗中,从来没感觉一天过得像今天一样快。   上午,汪曼春报社的主编特地打电话过来谢谢自己写的社论;中午他把梁仲春和刘铮叫过来骂了一顿,让他们加大工作力度;下午批了几份文件,还没怎么着,居然就到了下班时间。   回到家里,明镜居然已经在客厅坐着了,黑着一张脸。   明楼把东西交给阿诚,就听见明镜发话:“跟我去小祠堂。”语气倒是还算平稳。   小祠堂门一关,似乎到了另一个小天地。   明镜坐在一张椅子上,看明楼自发跪在垫子上,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今天她想了很多,想起那个曾经明媚的女子,想起那个在明家门前淋了一天雨的十六岁的汪曼春,不知怎么的,好像一个人死了之后,想起来的,反而是那些好处更清晰些。   明镜把那份报纸放在明楼面前,“我想知道,这件事你的说法。”   明楼在回家之前,想了无数的说辞,编了无数的理由,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我想娶她。”   沉默。明镜看着这个过早承担起责任的弟弟,为了这个家宁愿付出一切的弟弟,他正在走的这条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终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光明。他的肩膀,扛起了太多东西。   “一定是她吗?”   “一定是她。”   又是沉默。明镜心里百转千回,她知道,如果这次她反对,这个女子,只怕明楼也是不会娶的。但是明楼,恐怕就要独身终老了。她想要妥协。   “那你寻个方便的日子,带她回来见见我吧。”   明楼听见这句话,抬头看向明镜,露出一个极高兴的笑容。明镜知道,他是真的开心。   明楼突然朝着桌上的排位磕了一个头,又转身看着明镜。   明镜不解道:“你这是干什么?”   “不肖子孙明楼,向明家祖先请罪。”   “为什么?我不是刚……”明镜突然意识到,大概是她刚刚松口的那位小姐有什么问题。   明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看完这个,您就明白了。”   明镜接过来,很厚的一封,信封上什么字都没写。拆开来,却是汪曼春穿着军统的军服照的一张照片。接着往下看,却是汪曼春在加入76号之前的履历。一张一张翻过去,都是‘绝密’的字样。最后一张,却是明楼又让阿诚抄了一份的前两天的电令。他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却不得不这样做。   明镜拿着资料的手都有些抖,“你这些,是什么意思?!”   明楼从明镜手里拿过资料,拿出抽屉里的一个小瓷盆,从最后一张,开始点燃。   “你这是再告诉我,汪曼春是无辜的,是我们辜负她了?”明镜忽的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见明楼不说话,“你是疯了吗?汪曼春已经死了,你不是要结婚吗,难道你想让你的妻子进门,做汪曼春的替身?”   明镜在狭小的空间里,走过来,走过去,看着烧资料的明楼,突然问:“你到底,是要跟谁结婚?”   明楼正烧到那张军装照片,手上动作一顿。他放下手中的火柴。   “她的名字叫汪醉秋,从前,她叫做汪曼春。”   明镜突然明白了明楼刚才磕的那个头究竟是为了什么。父亲留下的话,究竟还是要打破了。明镜强压着怒气,“我要是不答应呢?”   “大姐,这是我的任务。”   “你敢说你不是真心娶她?”   “我是真心想娶她。”   明楼答的直白,明镜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明楼低垂着头,就那样跪在那里,“我与曼春,相识于年少时。那年去巴黎,不管是为了家里还是为了共产国际,我不得不走,只能把她扔在这里。等我回来了,我利用她,欺骗她,把她……”明楼的声音突然变哑了,“把她送上死路。因为我赌不起明台的命,所以只能送她去死。”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等待心中的悲伤过去,他直起背,抬头看着明镜,“大姐,这样的任务,我求之不得。”   明楼手里,攥着那张还没烧的照片,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面朝着明家的祖先。明镜坐在那里看着他,她何尝不清楚明楼的隐忍与无奈。   “那年之后,你怨过我吗?”   “明楼不敢。”   “那就是怨过了。”明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从未想过你和汪曼春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似乎是想起了那个决绝的女子。   “明楼身为明家人,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在这样的一个世道里,我们的爱情何其无辜。”明楼尽量在用他正常的声音讲话,“大姐,我走上这条路,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为了这条路所做的一切,我都没有后悔过。我明楼,自认无愧于做一个中国人,做一个爱国者。但是……”   明楼似乎在斟酌,他本想说自己愧对家人和汪曼春,话到了嘴边,却又成了,“我当初知道了她还活着,就决定把自己的余生都赔给她。”   明镜听完,默然不语。   沉默了半晌,明镜从墙上取下马鞭,来到明楼身后,使劲抽了他三下,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完就掉下泪来。接着就跪在明楼身侧,“不孝女明镜向明家先祖请罪。”   明楼在她身边,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跪了有小半个时辰,明镜站起身来,对明楼说:“你先出去吧。”待明楼站起来,她接着说:“改天,带她来见我一面。去把阿诚叫进来。”   明楼走下楼就看见阿诚迎上来,明楼冲他摆摆手,“大姐让你过去。”   说罢,自己抬脚往书房走去。   阿诚走到小祠堂,明镜的眼睛都还是红的。他叫了声大姐,转身把门关上。   “这些事,你知道多少?”   “曼春小姐,”阿诚想了一下,“当初是我收到命令救下来的。”   “结婚这件事,你也清楚?”   “是。”   ……   ……   明楼坐在书房里,看着手中这张照片。这整个上海,都不知道汪曼春当初的样子,他们记住的,都是蛇蝎美人汪处长,而不是真正的汪曼春。   照片里的她,军姿站的标准,头轻轻抬着,透出一股子傲慢的味道,嘴角轻轻扬着,只因为当时自己站在他对面。他都快要忘记了曼春的这个样子,忘记了她也在军校训练过,骨子里都带着军人气。快要忘记军校那个志气高昂的少女想要指点江山的气势,快要忘记她当初那双明媚的眼睛。   许久,阿诚才推门进来,拿着药和换洗的衣服。   三鞭子,明楼的西装背面都已经不成样子。   待用完药,明楼叫住阿诚:“你怎么跟大姐说的。”   阿诚手里抱着东西,也不放下,他低头想了一会,“我跟大姐说,这整个上海,现在与你同路的,只有我一个,等你结了婚,就会再多一个。”   是啊,曼春是他们的同路人呢。   明楼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我们这是在逼大姐啊。”   阿诚无言,在那里站了好一会,终于说:“大姐知道我们的。”   明楼挥挥手让阿诚出去,感觉自己真是累极了,他拿出抽屉里的烟灰缸,又看了看手中的照片,点燃了它,看着那轻扬的嘴角,在烟灰缸里,成了灰烬。   ☆、第七章   “毒蛇,转移工作,配合,香港。”   阿诚拿着这封密电,折好放在口袋里,敲开了明楼办公室的门。进去之后,办公室里却不只有明楼一个人。   “刘处长。”   “明诚先生。”刘铮向他颔首打招呼。   “先生,大小姐打电话过来让我们今天早些回去。”   “既然明长官还有事情,刘某就不打扰了。”   明楼从椅子上站起来,“刘处长请便。”   待刘铮出门,阿诚把电令交给明楼。   “果然还是要用到上海站。”明楼看着这封电令,伯恩次教授即将到港,由上海站负责其在香港一切安全工作,并将其从香港转移至重庆。“这个人太重要了,难怪戴老板这么重视。”   明楼把电令点燃,“他什么时候到?”   “美国那边的消息是二月三日美国飞香港。到香港应该是二月四日上午。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亲自执行。”   明楼看了看日历,还有五天。香港那边还有事情要布置,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四天。   如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香港,并且在那里逗留大概三天时间?   学术交流?   不行,时间太紧了,不好与大学里的线人联系。   探亲?   明家虽在香港有亲旧,但最近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节日,让他们去走访亲友。   明楼坐在椅子里静静思考着怎么去完成这个计划,怎么去配合军统香港站才能顺利将这个人送往重庆。   与此同时,在第四街的卡斯特咖啡馆,汪曼春端着一杯蓝山咖啡,静静地看着大上海的车水马龙。   她在昨天晚上,终于等到了收音机里的联络信号。   “蒹葭,卡斯特咖啡,下午三点,梧桐,一类暗号。如不成功,明日此时再听指示。”   她借着采访的由头,两点多的时候就从报社里出来。在这里,已经等了有十几分钟。现在这间咖啡馆里,倒是人不算多。她回头静静打量,有一对小情侣,与她隔了一个卡座,男的似乎正在给女生变戏法,隔一阵子就能听见女生娇笑的惊呼;有几个学生,在对面的大卡座上,围成一团,有说有笑,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小姐;有一个醉汉,睡在最里面的那个卡座,大白天喝醉酒,汪曼春摇了摇头。   三点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个人让汪曼春想要拔枪。76号情报处处长刘铮。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带着一副黑色的皮手套,外面的阳光并不不强烈,他却还带了一副遮阳墨镜,头发全部向后梳过去。汪曼春在心里默默比较明楼与刘铮的汉奸造型,觉得刘铮更适合做汉奸的代名词,他几乎全身上下都带着一种杀伐气质,这与梁仲春见人见鬼两套话的圆滑是完全不同的。   只见他直接走向吧台,跟侍应生说了几句话。那个侍应生是自己人,汪曼春知道。刘铮的这一动作,让汪曼春心里打鼓,她不知道自己是已经暴露了,还是这位接下自己位子的情报处处长就是自己的下线梧桐。   她只能故作镇定看向窗外。   眼角的余光看着刘铮渐渐走近,她鞋底轻轻一磕,鞋尖出现了一块尖刀。汪曼春庆幸自己今天穿了这双鞋子,如果刘铮是敌非友,那这个人,可就留不得了。   刘铮走到汪曼春对面,落座。   “汪小姐下午好。”刘铮把墨镜摘了下来。   汪曼春装作认了一会才认出来的样子,“哦,刘处长,下午好。”   “听说汪小姐与明长官好事将近,刘某在这里也算是提前恭喜了。”   “倒是不知道刘处长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汪曼春把咖啡放回桌面。   “这是不是谣言,汪小姐自己最清楚不过,不是吗?”刘铮脱下手套,一只手敲了敲桌面,一只手托着脸,“汪小姐鞋底的小礼物还是收起来的好。刘某暂时不打算收下。”   汪曼春又轻轻磕了一下鞋底,尖刀瞬间又收了回去。   “刘处长这是说什么呢?难不成是头回见面,来管我要礼物?”   坐在对面的刘铮拿起汪曼春的咖啡,静静抿了一口。   “听说汪小姐在找一本民国十三年出版的诗经,我这里倒是有一本。”   来了,这就是那个暗号的第一句,由于自己的代号是蒹葭,所以暗号开头就是如此。可是对面这个人,真的可信吗?   “看来刘处长的谣言听得真是不少啊。醉秋报社还有任务,恕不奉陪。”说完,便起身走了。   待到晚上明楼去接汪曼春回家,他还是在如何完美前往香港呆几天这个问题困扰。他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完美的方法。但是是否用这个方法,他现在十分犹豫。   汪曼春看出明楼的心不在焉,也不去打扰他,就坐在一旁装作安静地看书,实则在想今下午的接头。昨天命令,如不成功,同一时间收听,也就是晚上九点,她看向自己的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她把自己心思收回来放在书中。卧室里的灯光昏暗的很,她半歪在沙发上,一页一页看过去,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声与偶尔响起的翻书声。看完不知道多少页的时候,明楼突然蹲在了汪曼春身前,把她手中的书拿了下来。汪曼春正看得起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我有事跟你商量。”明楼把那本书合起来,随手放在一边,然后坐在沙发前的矮几上。   汪曼春坐正了身体。   “今天接到任务,要护送一个人到重庆。”   “谁?”   “美国的一个密码学专家,在做研究的时候,专门研究日本军方电报密码侦破,重庆方面特地把他从美国请过来,针对日军的电报做研究和培训工作。”   “具体任务呢?”   “在香港,只要安全把他送上去往重庆的飞机,任务就完成。香港站为主,上海站为辅。”   “这样一个任务,需要你亲自过去?”   “日军现在对重庆实施无差别轰炸,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个密码学专家,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明楼顿了一下,“上海站分不出多少人来,新来的A组还处于蛰伏状态,我对他们也不能完全信任。所以……”   “所以上峰要求你亲自去完成这个任务,确保万无一失。”   “对。”明楼抿了抿嘴唇,想着接下来的话怎么说才能让汪曼春更能接受一些。   汪曼春心想着刚才困扰他的一定就是怎样避开耳目去到香港执行任务,他必然是有主意的,但是似乎涉及利益权衡。   “你要我做些什么?”   明楼在听完这句话之后抓住了她的手。   “曼春,曼春我们,”结婚两个字就在嘴边,可他怎么都说不出口。他想纯粹地对她好一些,想要娶她,但是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曼春,我们结婚吧。”   汪曼春猛地就把手抽了回来,明楼感觉手里一空,就看见汪曼春面露尴尬。看来还没到时候,明楼心里默默地想。   “怎么,突然转到这个话题。”   “我要借着拍婚纱照的机会,去香港两天。完成这个任务。”   汪曼春心里突然产生了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原来只是借着婚纱照的借口去香港执行任务。   “好。”这么光明正大的一个理由,能用在这样的用途上,那也是很好的。汪曼春自己安慰自己。   她站起身来,走到衣柜旁边拿出睡衣,看着挂在一旁的明楼的家居服,扭头看向他,“你今晚上是让阿诚来接你,还是留在这里?”   明楼坐在沙发上,翻开刚才她看的书,“我留在这里。”   汪曼春点点头,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一门之隔,两个人两个心思。   汪曼春把自己埋在浴缸里,任水没过头顶,这种情况下,她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可以好好去思考些什么。她心思转的很快,把今天刘铮在咖啡馆的所有动作在心里重演了一遍,这个刘铮,究竟伪装着什么身份,重庆叛逃,周佛海推荐,今天下午又出现在接头的地方。她心里乱的很。而且,明楼的话也让她有些乱了方寸。她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是真心想嫁给他,还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一想这个问题,仿佛就感觉自己在和自己争论不休,一边是自己的感性,要自己顺从本心爱着他的心意,一边是理性,提醒她明楼曾经做过什么,提醒她任务很重要。   她从水里出来,看向浴室外面,自嘲笑笑,自己都不知道明楼娶自己有几分真心,这样折磨自己的脑子也真是讽刺。   明楼在外面,手中的书过了许久都没翻一页。他想他大概是知道汪曼春是在想什么的。他们之间的信任,在革命道路这一方面,在汪曼春回归之后,前所未有的强大,但是他们爱情上的信任,像是一块薄脆的饼干,只怕轻轻一掰,就要碎了。   汪曼春从浴室出来进来卧室,就看见明楼在发呆,橘黄色的落地灯,灯光从他的头顶照下来,在他身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晕,这让她感觉明楼变得十分柔软,变得像是那个温柔的少年。   而从明楼这一边,汪曼春擦着头发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嘴角微微翘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语,叫做‘岁月静好’。他走过去,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一点一点给她擦头发,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后面紧紧地拥住她,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脖子。   “曼春,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们再穿一次婚纱,再拍一次照片。只为我们自己,好不好?”   汪曼春听得有些哽咽,似乎在想象那时的画面,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依靠他。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第八章   第八章梧桐树下说梧桐   汪曼春拿着铅笔记下广播电台里的数字,重复两遍之后,从抽屉里拿出了密码本。明楼就在这个时候来到她身后。   他拿起那张还没有翻译过的纸,“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启用现在这种联系方式的?”   “到了广州之后。我这里没有电台,任务接受都是靠着这台收音机。”她一边翻书,一边回答他。渐渐地,翻译了出来,汪曼春看了明楼一眼,明楼也是知晓两条线不能有太多交集,转身向后走去。   “蒹葭,明日下午四点,河堤公园,二类暗号,如不成功,三日后此时再听指令。”汪曼春记了下来。然后把它焚毁。   如果刘铮真的就是梧桐,那今后的工作无疑会方便很多,但是如果是冒充的梧桐,为了钓鱼呢?汪曼春自己想着,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如果自己暴露了,首先会面临危险的就是明楼,这会是最直接的打击,可能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转圜。   明楼端了两杯红酒过来,他刚洗过澡,头发还软软的趴着,没有梳背头,没有戴眼镜,往日的精明没有一丝影子。汪曼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他。   “76号现任情报处处长刘铮,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楼愣了一下,晃了一下杯中的红酒,“杀伐之人。”他喝了一口红酒,“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血腥气和杀气,即使在我面前,也没有收敛过。但是据说在非工作场合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把红酒放在桌上,“76号驻扎的宪兵队队长铃木百川给他起了个名头叫‘冷面阎王’,据说用刑的时候相当残忍。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今天下午,见过他。在约定好的接头地点。从今晚上传来的指令看来,我的下线应该还是安全的。但是这件事谁也不能担保。”   “你觉得刘铮不是?”   “他不像。今天下午与他聊了一会,他没有什么细节可以让我相信。”汪曼春看明楼很无语地盯着自己,摊摊手,“好吧,我承认我以前也不像。”   “你明天要去见他?”   “我必须冒这个险。如果刘铮就是我们的人,那一切都好说,如果不是,我也不能让他活着。”   “我让阿诚跟着你。”   “不行。如果我暴露了,阿诚必须在你身边,你要立刻撤离。这是底线。”   “曼春。”   “明楼,我不想跟你吵,你从前做事都理性的很,这次希望你也不要感情用事。”   这一句话,堵得明楼哑口无言。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身份,他也知道汪曼春今天又起了牺牲自己保全上海实力的心思,可正是因为明白,他不能阻止。   他躺到床上,把汪曼春连人带着被子一起拥住,汪曼春骤然被他拥到怀里,脑袋当机三秒钟,随后用还能活动的腿踹了他一脚,“下去,睡沙发去。”却没想到明楼拥地更紧了。   她感觉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明天让朱徽因跟你一起去,让她躲在暗处。曼春,我不能再拿你去冒险了。”我承受不起,他在心里说。   “睡吧,我就在这里。”这是汪曼春睡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居然一夜无梦。   “早安。”汪曼春醒过来的时候,还是躺在明楼怀里,她醒来听到的声音,就是一句‘早安’,然后她感觉明楼在她嘴角吻了一下。   天知道她幻想这个场景幻想了多久,但是她现在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她下一步该做什么,是打他一巴掌还是踹他一脚。汪曼春大概也是有选择困难症的。她只能使狠劲闭上自己的眼睛。   “曼春,虽说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是我的胳膊,真的是要麻了。”说完这句话,明楼就看见汪曼春把脑袋从他胳膊上挪了下去,裹着被子,向后挪一挪,再挪一挪。眼睛还是死闭着,不睁开。终于挪到了床边,看她还是要动,明楼只能一伸手又把她捞了回来。   等明楼去洗漱,汪曼春换衣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未上妆双颊都是绯红色,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脸,然后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汪曼春,清醒一点。”   明诚大早上来接明楼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出明楼的心情很好,他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哥,今天眼睛里都是笑的。到了办公室,他似乎还是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   “阿诚,你去帮我准备些东西。”明楼递给他一张清单。   ……明诚看见这一溜的东西,心想着太阳真的要从西边出来了。抬头一看明楼居然还是笑着的。   “去吧,回头给你报销。”   他正要出去,又听见明楼说:“给上面发报,问一下刘铮的身份。”   “大哥是怀疑他是我们的人?”   “合理的怀疑能减少误伤。”   明诚应承下来,转身出去。   到了下午,汪曼春坐在河堤公园的长椅上,拿着一个小镜子慢慢的补妆,从这个小镜子里,她能看见朱徽因就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坐着,朱徽因今天没有穿制服,妆容跟发型也换了。她看见小姑娘远远地点了一下头。汪曼春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拿出一本书在长椅上静静地看着。   四点零二分的时候,一个人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   是刘铮。汪曼春悄悄打量,心想原来一个人的杀伐之气是可以伪装出来的,现在坐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整个人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了昨天的锐利。   “小姐,喜欢看书?”   “先生,喜欢搭讪?”   “为什么不找个茶馆好好看看呢?”   “近来茶馆里我喜欢的那种茶卖光了。”   “我是个茶贩子,倒是不知道小姐比较喜欢哪一种。”   “雨前龙井。”   “哎,这个我倒是没有,但是我有三年的老茶砖。”   全对上了,换了暗号,而且是随机的暗号,全对上了。   汪曼春把书放起来,伸出一只手,“蒹葭。”   刘铮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梧桐,久仰大名。”   刘铮翘了个二郎腿,看着旁边正襟危坐的汪曼春,“汪小姐可不要这么紧张,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我唐突佳人。”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等到了一家咖啡馆,汪曼春拿出纸笔,上面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问题。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今天来找你采访的。你把这些问题写一下吧。”   刘铮笑着看她一眼,拧开钢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开始回答。   对面的汪曼春喝了一口咖啡,见刘铮放下笔,她就把纸笔挪到自己面前,装出记录的样子,“跟我说说你的情况。”   “我是你的下线,跟你单线联系。我这里有一部电台,你如果有需要汇报的内容我会给你反馈给上级。你之前不在上海,这条线一直是我在负责,这次见面之后,你就是我们的组长。”   “我们?”汪曼春抓住一个关键词。   “还有一个人,叫鸢尾,掩藏身份是百乐门的歌女,她与我见面比较方便。前些日子的刺杀任务多数都是我负责策划,她负责执行。”   鸢尾成了自己的下属,自己的猜测原来是真的。   “最近情况怎么样?”汪曼春问他。   “周佛海推荐,暂时没有人对我起疑。”   汪曼春摇摇头,“日本人绝对不可能信任你。我当初为了取得信任,满手鲜血,到最后也只是个相对信任。”   “我知道。”刘铮喝了一口咖啡,又四处打量了一下,“上级给我指令,要我刺杀日本在港间谍野田金一。但是特高课给我命令,要我过两天到港刺杀密码专家伯恩次。”   这个任务居然到了刘铮手里。汪曼春暗自感叹。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可以把他约出来,理由是制定刺杀计划,但是我不能亲自刺杀他,鸢尾暂时离不开上海。刺杀野田的任务我希望你可以同意接手。”   “你可以去请示了,我接受。”汪曼春把杯子里剩余的咖啡喝净,“以后如果有事找我,不要主动找我,到昨天那个咖啡馆,他们会想办法通知我的。”汪曼春想了一会,“如果实在事态紧急,让鸢尾来我的公寓,她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   汪曼春正外套站起来,“刘处长,真是谢谢你配合我们的采访。”   “汪小姐客气了,还要感谢贵社给我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明楼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他拿着一张纸,打算胡诌一份诱捕抗日者的计划,但是被汪曼春的事情搅得,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阿诚端了一杯酸枣仁茶,轻放在明楼桌上。   “我现在在办公室也要喝这个?”   “这可是汪小姐特地嘱咐的。”说罢,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一份没有经过翻译的电文。   明楼在今天上午电请询问刘铮的身份,看来这就是回复了。   “眼镜蛇,梧桐,可信任,勿交集。”   明楼终于放下心来。这个位子上的重要人物是自己人,明楼觉得上海的天空都晴朗了一些。   ☆、第九章   第九章两个戒指   明镜在吃晚饭的时候看见明楼嘴角含笑,眼睛发亮,心想着不知道是哪一位日本高官又被行刺身亡了,才能换来自己弟弟这么好的心情。吃个饭能高兴成这样。不过明镜是猜不到一只狐狸是在今天偷到了喜欢的东西并且在狼群里有了个自己人多重作用开心成了这个样子。   阿香正端了熬好的鸡汤上来,炖了几个小时,没有一点油腥,颜色都是清清亮亮的。临走的时候看了明楼一眼,“大少爷,您这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去了呀。”   眼看着明楼嘴角一僵,转头看了她一眼,阿香就跑回了厨房。   吃过晚饭,明楼端着一杯茶坐在沙发上,明镜坐在他左边,手里拿着报纸,她打算看看报上连载的小说,阿诚正端着水果过来,准备消消食。   明楼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噔’的一声。   “大姐,我跟她,我打算跟她求婚。”明楼说的很严肃。突然转变了气氛,阿诚正拿了一块苹果,就停在嘴边,被他这句话说愣了,吃进去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明镜倒是手僵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   阿诚觉得,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倒还是明镜先开了口:“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倒是别委屈了人家。”   阿诚觉得,整个画风都不对了。   明楼看了阿诚一眼,阿诚就想起了明楼给自己的长长的清单。上面列着汪曼春最喜欢的玫瑰花,最喜欢的香水,最喜欢的珍珠首饰,最喜欢的碧玉镯子……   “大哥让我去准备来着,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些。”   明镜握住明楼的手,“你怎么不自己去准备啊。”略带埋怨。   “大姐。”明楼欲言又止。   明镜是大概能猜出明楼还是在顾及自己,拍了拍他的手,“你不要老是顾及我的想法。我那天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去食言。明楼,姐姐是知道你的。”知道你有多痛苦,知道你有多爱她,“我呀,在那天之后想起她来,都是她小时候来我们家时软软糯糯的那个样子,我还在想,是不是这人离开之后,人们想起来的,就都是他的好了。”   “大姐。”明楼感觉心痛,自自己回上海,一家人都在水深火热中,唯一即将要发生的喜事,还是一件伪装。   明镜松开了他的手,径自走上楼,过了一会又走了下来,把一个玉镯子交到明楼手上。   “你们也纠缠了十多年了,不要给自己留遗憾。”说罢,又走上了楼。   明楼跟阿诚面对面坐在那里。   “大哥,碧玉镯子,我就先不买了。”   “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第二天。   办公室的方小姐结婚了,就在上个周末,据说是因为世道不太平,什么人都没请,就简简单单的两家人吃了顿饭,今天就在办公室里派喜糖。   一群人围着她跟她说恭喜,问起她婚后生活。   曼春坐在不远处,听见这位新嫁娘说:“我姆妈说了,你跟这个人结婚,不是因为你一时冲动要跟他在一起,而是因为在一起后的生活。我们这两天,就是简简单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你说一句,我答一句,互相那么看着也不觉得尴尬。”   一群人就在那里打趣她,只听这位方小姐又在说:“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婚姻啊,平平淡淡的,温温暖暖的……”   汪曼春思绪已经飘远了。她跟明楼,也要结婚了,他们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也许会在院子里中几棵树,会在花园里撒几丛花。早上她会在他怀里醒过来,晚上也会在他怀里安眠。她会跟阿诚学着做几个他喜欢吃的菜,他也会为她梳发画眉。阿诚跟明台,大家都会在一起住,也许偶尔还可以还可以跟明镜顶个嘴。没有战争,没有硝烟。他们会有个孩子,有着他的眉毛,她的眼睛,可以像小时候的她,也可以像小时候的他。他们会一起变老,然后她自私一点先行离去。   他们这段时间也还算得上温暖的生活。   忽然她又想了起来,这个婚姻,不过是一个任务,不会有她想象的这些东西。她想,为了一段虚假,勾画出了想要的幸福,真是讽刺。她陷在这个爱情里,已经死过一次,不能再来一次了。   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醉秋,你快来看。”有人叫她去到窗口,看向楼前的小院子。   一群人,把一个人围在中间,是明楼。他的手里,捧着一束火红火红的玫瑰花。   没一会,阿诚就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汪小姐,先生在下面等你。”   汪曼春跟着他下楼。   明楼就那样含笑看着她,金丝眼镜也遮挡不住他的笑意了。汪曼春从他怀里接过玫瑰,明楼上来抓住她的左手。   “我跟你们主编打了招呼,他准你早退两个小时。”拥着她往车上走。   待到了公寓门口,明楼拿出一张手帕,蒙住她的眼睛。即使知道身边这个人可以放心信任,汪曼春处在完全看不见的环境里还是有种要逃跑的欲望。而且,今天的明楼太过反常。楼梯一阶一阶走完,她听见他用备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然而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把备用钥匙交给了他。   摘下手帕,屋子里也是黑的,慢慢的,明楼把屋里的灯打开。她站在一圈百合中间。原来自己真正喜欢的花是百合明楼是知道的,汪曼春在心里默默地想。   “曼春,”明楼的声音里透着紧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记得,我前天就已经答应过你了。”她想从这个圈子里出去,这样的气氛太美好了,太容易让人陷进去,她不想再陷进去。   “那不作数,我怕你误会我是为了执行任务跟你结婚……”   “我们的结婚,本来就是一个任务。”汪曼春强迫自己不要去陷进这样的美好,她暗暗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看到明楼本来想从口袋里拿出些什么,像是个宝石蓝的盒子,但是听到这句话,又放了回去。   “曼春,那你答应我吗?如果不是为了任务,只是为了我。”   明楼看见汪曼春向后退却,跨出了这个鲜花圈子。他闭了闭眼睛,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深紫色的盒子,拿出里面的戒指,套在她左手的中指上。再看向她的眼睛时,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精明。   “就算是任务,戒指还是需要的。我明天会让阿诚去请假,理由就是你要去香港置办婚礼的相关事宜,大概后天我们就会出发去香港。你准备一下。”   “好,我知道了。”   “我先去书房,想一下流程。”   汪曼春点点头。   明楼在房间门口看着这整个屋子的精心布置,看看静静站立在那里的汪曼春。他本来想着她会答应的,本来想着她的心思跟自己应该是一样的,原来都是自作多情。   今天的晚上,整个上海都出奇的平静。他们一整个晚上,除了讨论计划,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汪曼春累了,在床上静静睡着,明楼就坐在床边看着她。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宝石蓝的小盒子,这是他第一年在巴黎的时候为她买下的,是一对戒指,特别简单但是经典的设计,他本来想着今晚上,这对戒指,就会出现在她跟他的无名指上。他想给她他的一切,弥补她所有的幸福。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她的伤痛。   他拿出那枚女戒,在她手上比了比,打算去改一下指围。十多年了,肯定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福利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请忽略这章所有的不和谐因素,貌似写的有点崩。。。 可怜我这什么事都要多想想的性格,往往会自己虐到自己。。。   福利章现代平行   如果现在汪曼春还分不清楚明楼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着,那她就配不上她的智商了。她现在整个人被他压在床上,两个人身上,只有睡衣,夏季的,轻薄的,情侣款。   现在是晚上九点。   十二小时前。   汪曼春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礼服,衬得皮肤都比平时白了一些。脚上的高跟鞋有些高,她有些站不稳。明楼推开更衣室的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正在拼命地想把背部的拉链给拉好。他站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上的工作,环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真漂亮。”   然后他看见曼春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真不想让你出去见人。”   汪曼春回头嗔他一眼,“说什么呢你。”   外面响起敲门声。明楼却不肯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   明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大哥大嫂在自己眼前秀恩爱。   明台半倚在门框上。   “大姐他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俩了。”明台吹了个口哨,“曼春姐今天这身真漂亮。”   “诶,你个臭小子。”   汪曼春笑着拉着明楼的胳膊。   他们今天要去参加明楼的堂兄明堂的婚礼。王天风也在。   汪曼春跟王天风打招呼:“学长。”   明楼在汪曼春身边,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臂弯,白了王天风一眼,“疯子。”   明镜就做出一副长姐的架势,“怎么跟你姐夫说话呢。”   王天风冲他们挑了挑眉。   明台在王天风面前是一声也不敢吭的,王天风研究生毕业之后直博,留在了学校成了一个老师,明台上大学读的也是法律,导致他姐夫成了他的辅导员。明诚读的虽然是经济,但是他表示自己大哥跟自己姐夫的事情他不参与。   明镜冲汪曼春招招手,两个人就走到一块去了。   “大姐,我还真有点紧张。”   “你今天第一次见明家其他人,也不用用紧张,大姐给你靠。要是那些个小孩子闹你啊,你就跟我告状。”   “好嘞。”两个人聊着开心,就上了一辆车,明台又闹着跟姐姐坐一起,到最后的结果就成了王天风,明楼,明诚上了一辆车,明楼和王天风坐在后座,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理谁。   婚礼现场布置得倒是很温馨。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人,来的人不是明家人,就是新娘子的娘家人。明镜带着汪曼春四处走。   “姑妈,最近可好啊。……这是我们明楼的未婚妻,叫曼春……”   “矮油,三叔,您前一阵的开发项目真是太好了。……这是我们明楼的未婚妻,叫曼春。”   “哪家的?汪家的,就是是出了很多学者的汪家。”   ……   汪曼春表示自己只需要跟着明镜四处叫一圈,保持八颗牙的完美微笑就好了。   婚礼开始的时候,她终于又站在了明楼身边。高跟鞋高度太高了,她走了一圈累得很,大半的身体都靠在了明楼身上。   他们一群人站在那里,看着明堂挽着自己的新娘从门口走进来。这个平时一笑就成了弥勒佛的大哥今天笑成了一朵花,新娘更是脸上的面纱都遮不住她的幸福笑容。   人家说当你参加一场很幸福的婚礼的时候,自己就会有要结婚的冲动,看来说的是真的。汪曼春坐在明楼身边,两个人十指交握,她能感受到明楼在新人宣誓的时候,有点激动,而她,在新人宣誓的时候,在想像他们两个婚礼的样子。   婚宴一直持续到很晚,他们转了几个场,最后是属于他们年轻人的时光,他们把明氏旗下的一整间酒吧包了下来,high翻了全场。   汪曼春觉得,今天明楼醉的有些快。她以前没有见过明楼喝醉的样子,但是听到过明楼喝醉的样子。那时候明楼为了一个案子,跑到北京出差,汪曼春忙于学业,两个人有将近一个月都没有见面。汪曼春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明楼经常是接不到的,接到了通话时间也不会超过五分钟。   终于他的案子完成的时候,他飞回上海,整个律所一起庆祝,明楼喝的有些醉。在路上就开始给她打电话。彼时王天风正打算把明楼送回家,见证了明楼喝醉后的全部窘态。   汪曼春接到明楼电话的时候,正在做社团的海报,马上就要用的。   她接起明楼的电话。   明楼在电话那头说:“媳妇儿。”   汪曼春当时就愣了,“明楼,你是不是喝多了。”   她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笑了声,“没有,今晚上喝的全是啤酒,没喝多。”   骗鬼呢,没喝多说话这腔调。   “谁在你身边呢?”   电话那头安静了会,“疯子在。”   过了会传过来就是王天风的声音,“喂,我一会会安全把他送回公寓。”   “谢谢学长。”   然后她就又听见明楼低沉的笑声:“媳妇儿。曼春,曼春。你这名字怎么这么好听呢?”   “曼春,我爱你,曼春……”   “我好爱你啊,曼春。”   打了十几分钟电话,明楼一直在跟她表白。汪曼春没亲眼见到他喝醉,却实实在在听见他刷了一次酒疯,这个酒疯她想起来,现在还觉得温暖。   现在,明楼喝醉了,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把她困在卡座的一角,一会玩她的手,一会玩她的头发,一会亲亲她的眼角和嘴角。   无奈,她拿出手机,给明诚发了个短信,她和明楼要先行离开了。   出租车并不难打。难点在于她要把这个喝醉的人从公寓门口挪到电梯口。还好明楼喝醉了,行动能力还是有的,只要她说几句,他自己就会动一动。   开门,进屋。   明楼就把汪曼春抵在了门后。他在吻她,细细密密的,胳膊上力气很大,把她抱得紧紧的。这个吻,逐渐深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贴近他。唇齿相依,两个人的呼吸都有点粗。   终于分开,汪曼春把灯打开。把明楼领进卧室,西装脱下来挂好,把领带给他解开。明楼就看她忙来忙去,一直看着,眼睛亮亮的。汪曼春把洗漱的东西找出来,然后把他推进浴室。自己拿着洗漱用品到客房的浴室洗澡。   等她洗完,她冲了一杯蜂蜜水,拿到主卧。明楼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家居服,呆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头发还有些滴水。她把蜂蜜水放在他手里,去卫生间拿了一块干毛巾细细地给他擦干。   明楼喉结动了一下,他把蜂蜜水喝了一半,放在床头桌上,手一揽,汪曼春就坐在了他的怀里。   “就这么擦。”他声音低沉。   头发擦得差不多,汪曼春想要站起来,明楼却不许了。随手把毛巾一扔,搂着她开始吻她。   这个吻跟以前很不一样,侵略性的,一开始就直奔主题。明楼把她的腿分开,让她面对面跨坐着,抱她抱得更紧,一只手压着她的脖子,整个吻不断加深。等汪曼春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已经被明楼压在身下了。他刚洗过的头发蓬松的很,随着他的啄吻一下一下扫着她的脸。明楼整个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如果现在汪曼春还分不清楚明楼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着,那她就配不上她的智商了。   “明楼,……”话还没出口,就又被他吻住了。这个吻,带着些不容拒绝的意思。   明楼的手,渐渐探进她的家居服,她刚洗过澡,他满手都是她滑腻的肌肤。他的手渐渐往上,再往上,触及到的地方,都会有一些酥酥麻麻的感觉。汪曼春觉得,自己今晚上也是有些醉意的,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推开他。她现在感觉自己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她能清楚感觉他的每一次触碰,每一分逐渐加重的呼吸。   她想起他喝醉时候十几分钟重复的单调的告白,她想纵容他。她的手攀上她的肩膀,整个人都迎向他。   见她不阻止,明楼的动作就开始更加放肆。   终于两个人坦诚相见。肌肤相亲,汪曼春的思绪就有些迷乱。身下的女子黑发铺在枕上,双臂攀着他的肩膀,锁骨展现出一个迷人的弧度。他印一个吻在上面,不满足,印了一个又一个,逐渐吻下去。明楼已经不满足上面的探索,转而向下。渐渐地,两个人的呼吸急促到了一个临界点。   进入的时候,明楼一下咬在她的脖子上,疼,是她当下唯一的感觉。他缓慢的动着,制造出她从未体会过的陌生快感。她只能尽力攀附着他,这是她水中唯一的浮木。   明楼的汗,一滴一滴滴在汪曼春身上。他撑起身子看她,又俯下身子吻她,身下的动作仿佛是一味迷药,他欲罢不能,他拒绝不了。   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刚蒙蒙亮。她整个人都在明楼怀里,腿搭在他的腿上,手握在他的手里,明楼把她搂的紧紧地。汪曼春暗想,这么诡异地一个姿势,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思绪回巢,她才想起两个人貌似都没穿衣服,就开始脸红。   屋里有一些亮光,让她正好可以看清明楼的脸。这是眉毛,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嘴唇,她抽出自己的手,抚过他的五官。明楼像是醒了,抓住她的手,吻了她一下。   “别闹,再睡会。”眼睛半睁着,一会又合上了。   汪曼春轻笑,吻了吻他的唇角,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过去。   ☆、第十章   香港。   汪曼春身上穿着一件繁复的婚纱,宽大蓬松的裙摆有十几层薄纱,到了腰身又收缩了起来,显出她的腰身,蕾丝领子一直延伸到颈部,锁骨边延伸的繁复的花纹,正好遮住了她身上以前的贯穿伤疤。她的头发高高盘起,整个身上,没有戴任何首饰。   她抬起手,抚着之前被子弹贯穿留下的痕迹。明楼就在这个时候进来,见她手停在左肩上发呆,瞬间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这个伤,还是自己给她造成的,他眼睛一暗。   汪曼春见他进来,静静地打量他。他穿了一整套黑色的燕尾服,深蓝色近黑的领带,三十多的人却还是让她想起公子如玉这个词语。   “衣冠禽兽。”汪曼春在心里暗骂,手放了下来。   她把手交给他,他牵她出去。   制作这两套衣服的,是个长居香港的法国裁缝。俊男美女携手出现,这位老裁缝的眼睛就亮了。他过来查看汪曼春的婚纱,用法语告诉她,腰部这个地方还要再改一下,明天他们就可以来取了。明楼把这句话翻译给汪曼春听,汪曼春对他报以笑容。   换好衣服,离开服装店,汪曼春抬起手表。下午一点二十分。离着跟刘铮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她要在这四十分钟之内,到达指定的地方,乘上指定车辆,装好枪支,给那个日本间谍一枪,再给刘铮一个贯穿伤作掩护。   今天上午到达香港的时候,汪曼春与刘铮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制定了这个刺杀计划,她带了另外两个人一起行动,刘铮会安排香港方面派出一个不会引起怀疑的司机,并且跟刘铮商量了对伯恩次教授的刺杀计划怎么失败才能导致合理怀疑但是却不会全军覆没。   他们约定,下午两点,汪曼春开车到达约见地方的外侧,两名手下一个埋伏于暗巷。一名埋伏于可能逃跑的位置。   “我要离开一会。”汪曼春对明楼说。   “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汪曼春摇摇头,“我只是刚刚想起来一些事情,想要去找个地方坐一下。”   想起来什么?明楼很想问问她,是不是又想起了那些伤害她的事情,现在又伤心了,所以不想呆在他身边。   “你跟阿诚可以制定一下明天的护送计划。不是要和香港站联系吗?”   明楼感觉嗓子里好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好,你小心一些。”他无法阻止她。   汪曼春拐进了一个巷子,坐进一辆车。   令她吃惊的是,开车的这个人,她居然认识!   “王天风。”   王天风却并不很吃惊上来的是她,只是淡淡跟她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车子开动到刘铮和野田金一约定的西餐厅窗外,时间是下午一点四十分。那对面正好是一家百货公司,她装作买东西的样子,十几分钟之内买了两双鞋子,两件裙子,大包小包拎着走到三楼定做旗袍的地方,毫不意外的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下面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把□□,虽然是老旧款,但是用来击杀对面的一个人,却是很足够了。   她拎着东西走到洗手间,在外面放上暂时禁止使用的牌子,锁上门。这里有一个通风小气窗,就在最后一个隔间,她把它拆下来,正好对着西餐厅的窗户。最佳射程。   刘铮与野田金一约定的时间是一点五十,此时他们已经开始喝咖啡。   刘铮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他只知道安排了一辆车,放了一把□□。他们正在商量在伯恩次教授酒店投毒的可能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故意在餐巾上写些什么,引得野田身子前倾,枪声就在这时想起,他被溅了一脸血,一枪穿过太阳穴。瞬间又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的左肩过去,留下了贯穿伤,他忍着痛,喊着留在外面的人快进到百货公司里面。   汪曼春此时已经快速拆好了枪支,分别塞在自己买的四个袋子里,扔掉那个原来的纸盒子,装作惊慌失措的顾客冲出了百货公司。走过一条街,分清楚身后没有留下尾巴,她又向后走一下上了王天风的车。   刘铮看着她演的很好,走出百货公司,自己就忍着伤口疼痛回去看已经毙命的野田。死不瞑目。再看看自己左肩的贯穿伤,舔了一下嘴唇,心想,真狠!   几个人跑过来跟他报告,找到了射击点但是没抓到人,他一人给了一巴掌,做出一副气急的样子,“废物!”   “看来你知道我还活着十分惊讶。”王天风把车子停在一处公园,点燃了一支烟。   “让我更惊讶的是你出现在这个任务里。这可不是军统的任务。”   “军统那边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现在只是王天风。”   汪曼春听明白了,王天风借着在抓捕明台时的心脏病发,彻底地脱离了军统,而他,本来就具有双重身份。   “不要告诉明楼。”王天风对她说。   明楼的身份,他也知道。汪曼春故作镇定。   王天风抽完了烟,扔在外面,发动了车子,“不要惊讶我为什么知道,当初救你的命令,还是我向上面申请的,本来想策反你,没想到你早就在我们这边。”   汪曼春彻底无语了。信息量太大,接受无能。   她在离酒店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下车。推门进去的时候明楼正在看向窗外,从他那个角度,大概是能看到她一路走过来的。   她换上一身舒适的衣服,解开扎住的头发,从桌上的红茶杯里倒出一杯茶,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放松了下来。   明楼看向汪曼春,这个女人现在慵懒的就像是一只猫,整个人都是懒散的。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想清楚前因后果。他大概能了解到汪曼春突然离开一定是背着自己去干了些什么,至于那个理由,大概只是为了顺利离开找出来的一个借口。而他当时太专注于对她的愧疚,忽略了太多东西。也许当时汪曼春是真的想起来以前不好的事情,也许当时她离开的理由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明楼暂时无法接受的是,她开始把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当做一种武器来攻击他,虽然这与他当时十分相似。   他本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还是会有些软化的。   半个小时过去,阿诚推门进来。   “什么事?”   “日本驻港的间谍头目,野田金一刚刚被刺杀了。”   “是谁干的?”   “不清楚,刘铮当时就在他身边,也中了一枪。”   明楼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不可能是刘铮,他不会笨到这种程度。”   那有会是谁?他已经知道了刘铮是自己人,来香港是为了伯恩次教授 ,但是他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势力,杀了野田的目的是什么,打伤刘铮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是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正巧在他执行任务的时候,是巧合吗?还是有人想着要给汪伪政府一个警告?那未来几天会不会有危险,会有什么危险?曼春……   明楼回头看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她锁骨上浅浅的一块淤青。   她消失的那一个小时去干了什么,总算是有了结果。   阿诚顺着明楼的视线,看着听到这样的事还在沙发上优哉游哉修剪指甲的汪曼春,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先出去,联系一下刘铮,看看他有什么需要。要做个样子。”   “是。大哥我先出去了。”   明楼在门关上的瞬间,走到汪曼春身边拉开了她的领子,毫不意外看到一整块的淤青,浅浅的,并不是很严重。   “你做的?”   “旧式的□□太难用了,我忘了它的后坐力要强一点。”她终于修好了自己的指甲,放在唇边吹了一下。   明楼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曼春,下次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你有任务。”   “我们来讨论下明天的任务吧。”汪曼春岔开话题。   明楼在心里暗叹一下,只能拿出一张纸跟她讨论明天护送任务的刺杀可能点还有可行路线。伯恩次教授如今并不是代表美国官方,只是代表他自己的学者身份来进行帮助的,所以如果死在香港,完全可能被解释成意外事件,毕竟香港也并不太平。   从香港机场到军用飞机的存放点,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三条路。可以设伏的地方有十几个。很不幸的是,刘铮率领的76号的人只负责其中一条路线的刺杀行动。这样他们就可以直接安排伯恩次走这条路,但是三条路最终的汇总,要到机场还有一条必经之路,这段路,根据情报,是由日本在港间谍亲自负责的。   “我跟阿诚都不能直接露面,只能负责解决埋伏者。”明楼指着三条路线,“另外两条路我们都会安排香港站的相关人员坐车经过来混淆视线。林参谋那一组会跟你一起在刘铮这条路上。日本人一定会埋伏在最后这一段路程,应该会是狙击手,我跟阿诚还有香港站的一个人会提前过去搜寻所有可能的狙击点。”   明楼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路线,汪曼春心里清楚。   “不能让香港站那个人看到你跟阿诚的脸。”   “我知道,我们是分开搜索的。”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到了晚上,阿诚已经向手下的人下达了最终行动的命令。那张路线规划图,现在已经化成了灰烬,汪曼春端着一杯红酒站在窗前。   汪曼春这个样子让明楼很不适应,而且他不知道这个不适应的点是在汪曼春自己去执行了任务还是她拿着自己悲剧的过去当借口回避他。他不想去质问她,不能去质问她。因为他现在无法预料如果过去的伤疤揭开,他们两个会变成什么样子。从他那天提出要借拍婚纱照完成任务开始,他们之间就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温馨。今天上午过去之后,他感觉她连表面的温馨都不想维持了。他喝完杯中的红酒,感觉累极。从他回国开始,太多的事情都逃脱了他的掌握。   他靠在沙发背上,打算小憩一会。   他仿佛看见汪曼春蹲在自己身前,把自己的手贴在她的脸上,满眼悲戚,对他说:“我宁愿不懂你。”   令他吃惊的是,他看见了明台假死那晚她穿的那身旗袍,鲜艳的明亮的颜色,花纹都十分清晰。   当他醒过来,汪曼春确实是蹲在自己身前,还握着他的手。她似乎正准备站起来,给他拿一件衣服盖上。他突然想起来那天早上醒来时自己的西装外套。   如果刚才恍惚看到的不是梦境,而是那晚上真实发生的事。明楼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猛地坐了起来。   “这么快就醒了?”他还握着她的手。   “这个场景,发生过。”   “什么场景?”汪曼春觉得自己跟不上明楼的思路。   “我喝醉了,睡的迷迷糊糊,你抓住我的手,告诉我你宁愿不懂我。”   汪曼春愣住了,她站起来,把自己的头发撩到耳后。她想起来明楼对她说的话,想起来他在认为自己睡着之后才肯说出的话。她当时在想什么,她当时在想,师哥活得真累啊。而她在那晚成功地骗过了他,成功让他相信自己无可救药。   “我以为你那个时候已经睡着了。”明楼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听到了所有的话。”   “是,我听到了。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对我有多失望,失望到可以忽略一切我是在帮你的可能性,失望到你演技再好也掩盖不住眼睛中的厌恶。然后我跳进了你挖好的陷阱,然后你杀了我。”汪曼春说。   明楼听到这里,觉得事情有点脱离自己的掌控。明天还要执行任务。   “曼春,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明楼,你知道我们迟早都有这一天的。”所以别再自欺欺人。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两天一更,也就是说明天是没有更新哒 对了,你们对未来的情节发展有什么希望吗??   是迟早都有这一天,他们之间的尴尬随着彼此默契的加深也在逐渐扩大,他们两个都被逼着审视他们的互相欺骗。   “但至少不要是今天。”   “为什么不能是今天?”汪曼春自嘲一笑,“因为明天有任务要执行是吗?你必须保证这个任务成功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执行是吗?明楼,你非要这样吗?”   “非要怎样?”   “非要这样逃避我们之间的问题,非要把这些东西摆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你当初离开上海也是为了这些个所谓的任务吧,为了这些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是,我承认当时是有一些这样的原因。家国天下,我的确把这些摆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但是曼春,我从来没有停止……”他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他觉得这些话这个时候说出来像是在火上浇油。   “明楼,你现在让我想起来什么你知道吗?”汪曼春站在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你让我想起来我们俩争吵的那个早上,你说什么来着,你说你对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把我远远送走是你能给我的所有弥补。你当时演的真好啊,怎么不继续了?”   “我当时没有在演戏。”明楼记起来那个清晨,“我是真心想送你走的,我真心想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说我要毁了你好不容易重建的生活。”他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你想过要走吗?你当时为了任务根本就不能走,也不会走对不对?”   “我没有想过吗?我就不累吗?我叔父也死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在整个上海,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你对我处处提防步步算计,即使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我难道就不心痛吗?我还不是为了……”你。   “你想说什么?为了我吗?你跟王天风设计出这一整出戏就为了让我在上海取得信任站住脚跟。你想过我知道一切之后我是什么感受吗?你想过如果你当时真的死了我知道所有真相之后我会多么恨我自己吗?”   明楼突然压制不住这么长时间知道真相后的愤怒,他被她设计,一步一步把她埋葬进去,午夜梦回都会抑制不住心痛,这都是她算计好的。   “汪曼春!!你说一心一意替我谋划,你想过这些东西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你怎么就想不到我明楼根本不想要这些东西呢!说我演技好,你自己不是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吗!你把你自己刻画成那样,变成那样,想过我的感受吗?”   “那你呢,你没有设计过我吗?你想过当初你药下重一些我就会脏病发死亡吗?你想过我看春你所有的演技我是什么心情吗?我设计你,我设计你你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而我已经死了一次了!”在这个角度,明楼正好可以看到她左肩上的伤疤,他想起上午时分她抚过伤疤的伤心表情,又听见她说:“明楼,你爱过我吗?你为了明台,那么厌恶我,可以跟我在一起一整个晚上,为了阿诚,你设计南田洋子去死,为了明镜,你可以当众下我面子,我呢?我有些什么?”   两个人眼睛对视,汪曼春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见明楼的眼睛软了下来。   “曼春,你不能这么质疑我。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后悔。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对你开枪我自己有多么心痛。”   “我不想要知道。”汪曼春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这个计划早在你还没回国之前就制定好了,这是一个连环计,那一步都不能出事。王天风负责死间计划,我负责让你站住脚跟。我必须表现成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完成这所有的事情,可是我心软了那么多次,差点就要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她瘫坐在沙发上,眼泪突地就落下来,静默了好一会,她说,“明楼,原来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的任务不择手段,设计一切可以设计的人。”   “可是我不会后悔的。”汪曼春仰起头,似乎这样可以不流泪,“我不会后悔我自己走过的路,这个计划是我当时最好的选择。”不知道是在故作坚强,还是在说服自己的心。她又垂下了头。   明楼蹲在她身前,他想握住她的手,却最终只是稍微牵住一点,“曼春,你相信我,我们之间,不会再有这些事情。”   她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这个时候他没有说谎。她情绪过激了,她在拼命压制自己的呼吸,忍住自己的哽咽。   “我不想再相信你了。”她拂开明楼的手,想要站起来,却无力地跌回沙发里。她要喘不上气了。   “曼春,药在哪里?”她听见明楼焦急的声音。她指了指自己的手包,恍惚看见明楼快速拿了药给她吃下,她感到心口的憋闷好了些,却累得很。   她感觉明楼把自己抱到了卧室的床上,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她听到明楼在自己耳边说对不起,也感到自己手上轻微的湿意。   明楼伸手碰触她左肩上的伤疤,他开始害怕,害怕这么多年过去,终究有一些东西是回不去的,就像那个戒指要经过修改才能戴在她的手上,就像他亲手给她造成的这个消不去的伤疤,就像是他们尴尬的现在,也像是他们陌生的未来。   明楼把被子给她盖好,走到客厅,又倒了一杯红酒,坐在那里,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视线落在正在睡着的人身上,他自嘲笑笑,曼春,什么时候,你连一句‘师哥’都不肯叫了呢。   再无奈,生活却还要继续,任务也不例外。   他们早早的就到了机场接上了这位著名的密码学教授。完全按照昨晚上的设计,走过刘铮守着的那一条路,杀了几个76号行动队的人。最难办的,应该就是最后那两个路口的距离,只要过了这两个路口,一切就会尘埃落定。   汪曼春今早上起床,就一直有一种诡异的,不详的预感。明楼跟她一整个早上都没有说话,两个人一早上都在接受阿诚视线的洗礼。昨晚上那么大声音,阿诚住在隔壁,必然也是听见的。   汪曼春和林参谋一左一右坐在伯恩次教授两侧,这无疑是起着人肉防弹的作用的。她一直都很紧张,手握在枪上一刻也不敢放松。马上最后的两个路口了。   明楼与阿诚分头行动,在容易埋伏的几个地方都走了一圈,杀了三个埋伏好的日本间谍。但是另一位香港站的人,一直都没有露面。   他们站在那个最佳的伏击点,这是最后一处了。   在转到那个伏击点的时候,明楼和阿诚同时拔出了枪。却见那个人自己把枪放下了。   “我是香港站灭风。”那个人给他们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明楼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只见那人摊摊手,“我已经把这里那个人解决了。”   阿诚探头一看,果然墙角瘫着一个人,手边还放着一把狙击枪。   明楼点点头,两个人向外撤去。   两个人看不见的时候,那个人退回到了墙边,踢了地上的人一脚,“你可别怨我,为了完成任务,我必须先解决你,假装我还忠于军统。”   车子过了转角,汪曼春和林参谋都渐渐提高了警惕。   还有一个路口。   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响。车子瞬间失控。   林参谋瞬间扒住驾驶座的作为,“稳住车子。”他冲着前面喊。   又一声枪响,车子失控得更厉害了。   他们撞进了路边的咖啡厅。   明楼和阿诚并没有离开这个顶楼多远。他们看出这个灭风不大对头,但是他们需要确定,就躲在暗处观察。在整个计划里,这辆车子,还有五分钟才会到。   枪响的时候,明楼整个人都不对了,他快速冲上去,却同时听到了第二声枪响。   面对面的时候,这个人端着枪对着明楼。   “我还真没想到,原来你真是抗日分子。”那人奸笑着说。   “我也没想到,香港站会出一个叛徒。”   “你觉得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那人给枪上子弹,“如果我把你杀了,再去告诉上海特高课……”那人还没说完,就被阿诚从后面打死。   “我不跟你比枪快,你配不上。”明楼收起了枪,快速向楼下冲去。   明明只有一个路口,却显得很漫长。明楼和阿诚冲到车子前的时候,汪曼春已经自己站到了地上,一手扶着咖啡馆的门。冲他摇了摇头。   这就说明没事。   明楼过去扶着她,汪曼春小声对他说:“林参谋护送他过去了,小陈殉国了。”   她感觉明楼扶着她的手一紧。   “我们先回去。”明楼扶着她往外走。   汪曼春想挣开扶着她的手,“我没事,只是撞进去的时候头撞了一下,清醒的很,”   “你的腿告诉我的,可不是你现在可以自己走。扭伤也会严重的。”明楼把她扶进车里,“阿诚,去医院。”   “你想好怎么应付警察了吗?”   “不用应付,直接告诉他们我遭到了刺杀,却误伤了你,阿诚过来接我们就可以了。”   听着明楼这么说,汪曼春终于放下心来。   晚上八点,一个电话打到阿诚的房间,告诉他,他要的红酒已经找到了,约好在他回上海之后就送到明家。   这就是说明,伯恩次安全到了重庆。   香港旅程就这么结束了。对外宣称的理由,是明楼在港受到了刺杀,未婚妻受了伤,不得不取消婚纱照的拍摄行程。汪曼春在医院呆了三天,才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小公寓。   一进门她就发现明楼大概这几天都是住在这里的,这里多了很多他的东西,从衣服,到各种洗漱用品,还有他习惯喝的咖啡,茶叶。甚至多出来一些他喜欢喝的红酒。   她感觉明楼在她的生活里无孔不入,即使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阿诚把曼春的东西都放进来。   “汪小姐,”阿诚在她身后说,“为了掩人耳目,大哥最近要经常过来跟你住在一起了。”   “那你呢?”   “大哥过来的时候,我也会过来我会住客房。”阿诚指了指旁边的小卧室。   “所以只是在通知我一次。”   “相信汪小姐会理解这么做的动机。反正过一段时间,我就要改口叫你大嫂了。”   汪曼春感觉这次伤一受,自己的脾气有些压不住。她只能白他一眼,“你可以跟你大哥,一起住客房。”把阿诚关在了卧室门外。   傍晚阿诚去接明楼下班。   “她怎么样?”   “医生说头上的上没什么大碍,腿上的扭伤,养一阵子就会好了。”   听他说完,明楼半天都没有说话。阿诚从后视镜看过去,明楼闭目倚在后座上,眉头紧锁。   “大哥。”   明楼睁开眼睛,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我看出不对劲就解决那个人,曼春就不会受伤了。小陈也不会殉国。”   “大哥,没人料到他们提前到了那个路口。”   “我当时吓坏了。”明楼在后座轻声叹息,“我当时真恨我自己,为什么把她拉进这个任务里。”   阿诚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上一次看到他情绪这么暴露还是死间计划的时候,明楼基本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计划失败,明台惨死。   阿诚心想他大概知道明楼在害怕什么,他在害怕如果汪曼春就在那辆车里就那样殉国了,所以他当时跑的那么快,只为了确定她是平安的。   阿诚不知道要怎么劝他。在这条路上,他们掩藏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终于到了公寓楼下。阿诚拿出后座上最后一点行李,跟明楼一起上楼。   到了客厅,他把行李交给明楼,“大哥,汪小姐让你,跟我一起住客房。你要是想住主卧,自己去跟她说。”   说罢,自己走进客房,关门之前看了一眼拎着行李愣在客厅的明楼。   ☆、第十二章   明长官最近不开心。   明长官最近很不开心。   前来述职的梁仲春和刘铮深有体会。   “梁处长,小金库赚得不少了吧,把心思放在正路上行吗?这一个月,行动队行动了五次,抓了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周先生的亲戚,周先生的秘书亲自打电话来我这要人,问我他们家表少爷是不是抗日分子。你让我怎么说,啊?”明楼把一份报告摔在了桌子上。   “刘处长,又负伤了,你这上任没多久伤倒是没少受,枪子没少挨。可是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截获的电令到现在都没有破获吗?密码本啊,刘处长,你能弄到一个密码本吗!”   又一份报告摔在了桌子上。   明楼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我在香港被行刺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刘铮上前一步,“是军统香港站的人做的。卑职无能。”   明楼摆了摆手,“算了,这刀尖上的生活,我也习惯了。”他扫了两个人一眼,“两位以后职权还是分清楚一点比较好。行动归行动,情报归情报。提高一点效率。”   梁仲春和刘铮点头应是。   “出去吧。”   梁仲春一出门就把阿诚拉住了。   “阿诚兄弟,这明长官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啊?”   阿诚瞄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家里太后娘娘发威,公寓里皇后娘娘生气,先生也就只能把气撒在工作上了。”   梁仲春瞬间又苦了一张脸。   中午明楼跟汪曼春在外面吃饭。   牛排摆上来的时候,明楼特地把汪曼春那一盘切好了再递到她面前,这是他们很久以前约会的习惯。那时候明楼总是在宠着她的。   汪曼春抿了抿嘴唇,感觉自己有些食不知味,可这明明是自己最喜欢的餐厅之一。有些东西回不去了,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却也在很努力规避这一点。香港的争吵把他们之间的不可调和摆在了明面上,她不喜欢他的演戏,他不喜欢她的算计。   汪曼春吃着牛排,心里在想自己对这个人的爱情还剩下几分。   她算计不出来。   她知道,从家国大义上来说,明楼做的事情说不上是错,他的错,只错在他身为一个男人失去了对爱情的担当,只错在他在利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而自己呢,自己何尝不是利用了他的感情呢,利用他的愧疚,让自己缩回自己的壳里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好意。   她在心里暗自嘲讽两个人在利用感情上的相似之处,同时也叹息所有的美好怎么就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想什么?”坐在对面的明楼放下刀叉。汪曼春盘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动多少。   “没有,我只是在想,其实婚纱照没拍挺可惜的。”她找了个理由,开始吃东西。   “婚纱,我已经让人从香港拿回来了。”明楼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我们过两天找个地方拍照。”   汪曼春讶异看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明楼居然还是要拍婚纱照。   “大姐想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十号,你看怎么样?”   “那不是还有一个月?来得及吗?”   明楼看着她微笑,“来得及。我们从今天就开始准备。”   过了一会,看汪曼春放下了刀叉不想再吃,他就把她的盘子端到了自己面前,吃完了剩余的牛排。   “今天晚上,跟我回家见见大姐吧。她一直都想见你。”明楼对曼春说。   汪曼春听了这句话愣了一下,“你不会什么都告诉她了吧。”   “是,我什么都告诉她了。”   “明楼,这可是……那她是想见汪曼春还是汪醉秋?”   “她想见要成为我妻子的那个人。由你来决定,你是用你的哪个名字来面对她。”明楼看向窗外,看见自己的车开过来,“阿诚来接我们了,走吧。”   阿诚深知最近自家大哥跟汪曼春之间的暗涌,所以他表示不当电灯泡,草草吃过午饭之后就去海关帮梁仲春去了。一边还要腹诽梁仲春真是掉进钱窟窿里了,这个时局之下想到的只有钱钱钱,还有一张特赦令。   当他驾车回到餐厅接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明诚?”   然后他就被人搂着脖子抱住了。   “原媛。”   对面的女孩子对他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我真没想过还会再看见你。”原媛拉着阿诚的手,“我们在巴黎分开,已经快三年了吧。”   “是,差不多了。”   “我现在在申报做法语部分的翻译与校对,”她抬手看了看时间,“我上班要来不及了,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我改天去找你好不好?”   “我……”   “阿诚。”明楼与汪曼春从餐厅里走出来。汪曼春的视线停在阿诚与原媛交握的手上,稍微笑了一下,意味深长。   “明教授。”   “这是我在巴黎的一个学生,叫原媛。”明楼指着原媛给汪曼春介绍,“这是我未婚妻。”又把曼春介绍给原媛。他附在她耳边说:“这小姑娘在巴黎缠阿诚缠的紧。”汪曼春听完,笑的更深了。   阿诚把抽出自己的手,“先生,我们该走了。”   汪曼春走到原媛面前,“原小姐初到上海吗?”   “是,我家乡是杭州。”   “那原小姐有什么事可以来上海日报找我,我姓汪。很高兴认识你。”   “那就多谢汪小姐了。”   “那个原媛,有什么不对?”明楼早在汪曼春跟原媛打招呼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正常,临到报社门口却是阿诚问了出来。   只见汪曼春摇摇头,“不是。我觉得在这个时局下所有的偶然都不能解释成巧合,这些所谓的巧合,往往会成为致命的危机。”汪曼春看向明楼,明楼也在思考为什么会在这当下遇见自己在巴黎的学生。   他对阿诚说:“你去调查一下吧。”   阿诚点头应是。   对于见明镜,汪曼春自认为是不怵的。虽然说她曾经在明公馆门口跪了一整个雨夜,虽然说明镜拆散了她跟明楼,虽然说她曾经放话说‘天有不测风云’,虽然说她曾经放话说要在明镜死后的第二天进门……   汪曼春把自己过去很多年跟明镜的相处回忆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不共戴天。   她自认自己对明镜是怨恨的,即使当年有的地方是在演戏,但是她的怨恨却不是假的。在明楼离开的十年时间里,她想过如果不是明镜横加阻挠,自己不会在上海这座孤岛孤军奋战,她会有志同道合的丈夫一起战斗,会有可爱的孩子,会有自己的家庭。   甚至她想过如果明镜在那漫长的十年之间有一次松了口,她跟明楼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尴尬的,互相抱歉的样子。   如果她对明楼一点感情都没有,她自可以为了当初被践踏的尊严与爱情,去报复明镜。然而正是因为她爱明楼,所以一丝一毫都不能伤害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原来她还爱明楼。   她想不好怎么去面对明楼与自己之间的感情,也想不好怎么去以明楼未婚妻的身份面对明镜。   她觉得她与明镜之间的矛盾,像是绵延千年的婆媳矛盾一样,不可调和。   一个下午的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汪曼春想都没想过自己再次踏进明家是以这种方式进来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明镜并没有在屋内等候,而是站在了屋门口。   明镜看着明楼将汪曼春从车上扶下来,那个与她冷言冷语对峙了十多年的女子,如今褪去了当初冷厉的妆容,穿着一身粉白色的旗袍,倒是多了一些温婉的气质。   “汪小姐初次拜访,倒是我们明家怠慢了。”明镜上前拉过汪曼春的手。   汪曼春困惑看了明楼一眼,心想着这是打算用汪醉秋的身份来演戏了。心思一转,赶紧装出一股子娇俏的样子,“早就听明楼说明家是明镜大姐当家,如今一见,明小姐果然十分有商场强者的气势。醉秋十分佩服呢。”   “别在这站着了,咱们进去吧。”明镜开口说,拉着汪曼春进门,“阿香,人来了,摆饭吧。”   明楼与阿诚在门口面面相觑,也没有想明白自家大姐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顿饭倒是吃的宾主尽欢,明镜在饭桌上说了很多汪曼春不知道的明楼小时候的事情,比如说小时候太皮被父亲教训了,小时候被自家的小狗追的满院子跑,小时候学东西的时候耐心不足了。都是汪曼春认识明楼以前发生的事情。汪曼春低头吃东西掩盖笑意,心说明楼原来从小也不是那么完美的。   吃完饭之后,一群人倒是安静了下来。   明镜叹一口气,说:“汪小姐,请你跟我来一趟吧。”   汪曼春看了明楼一眼,却见明楼对她点点头。   去的却是小祠堂。两人坐下之后,阿诚端了两杯茶进来,转身就出去了。那件小房子里,只剩汪曼春跟明镜两个人。   汪曼春打量着四周,昏暗的,毫无生气的。正方向上供奉着排位,汪曼春与明镜就坐在下方的面对面的椅子上。   “这是我十多年前把明楼打成重伤的地方。”明镜看着地上的垫子,悠悠地说。   汪曼春的手瞬间攥成一团。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明楼当时跪在这里的样子,整个身上都透出一股子‘我要坚持到底’的样子。这个马鞭,粘了明家人多少血,只怕明楼是最多的了。他就跪在那里,求我让我同意你们俩的婚事,求我让我松松口,让他去见你一面,求我不要把他送离上海……”   “够了,你让我进来就是要我听这些陈年旧事吗?”   明镜抬头看她一眼,没理她,自顾自往下说:“长姐如母,自从明家出事,那是明楼第一次忤逆我。就是为了你。”她深吸一口气,“我恨汪芙蕖,他在明楼学校任教,成了明楼的老师,我没办法。明家当年势弱,我也没办法斗得过汪家。我把对汪芙蕖的恨,转嫁到你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身上,我承认,的确是我对不住你。我为了这整个家族,放弃了我的爱情,放弃了我的理想,所以我希望我的家人,都能安安稳稳地,过正常人的日子。汪芙蕖倾向政治,你就是我这个希望的阻碍。所以我不能让你们在一起……”   “明镜,你放弃了你的爱情你的理想,你就要逼着你弟弟放弃他的爱情他的理想,来成全你想要的安稳,成全你的伟大付出吗?”汪曼春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明楼问我,设计自己去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这样所谓的付出,想过他的感受吗?你难道不是利用他对你的付出的愧疚绑架了他的爱情他的理想吗?”   明镜低下头,转了转手上戴了快二十年的镯子,把汪曼春的话忽略过去,“后来,你进了76号,当年你有的所有的能让我看得上眼的地方,都没有了。我那时候想,绝对不能让明楼娶一个汉奸走狗进门。”   “再后来,你抓了明台,逼我在你面前跪下,我心里恨毒了你,却又开始知道你当初是有多恨我。你折辱我,不过是因为我对明台太过重视。而我当初折辱你,何尝不是因为了解你太爱明楼,爱到不会去伤害他的亲人。是我错了。”   汪曼春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只有十六岁跪在雨中的自己,爱着明楼,恨着明镜,除了在外面跪着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无奈的,绝望的,在之后的日子里逐渐变得狠绝的自己。   她已经不是十六岁的那个汪曼春了,她手上不再干净,心思也不再纯洁,戴着面具活着,脸上笑着,心里却骂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这风云诡谲的上海滩都能混的如鱼得水。   “你若是要恨,”明镜继续说,“就恨我吧。是我的坚持,耽误了你们十几年,毁了你的青春,毁了明楼的幸福。”她说到这里,突然哽了一下,“明楼他,太苦了。幸而你还活着。”   听到这里,汪曼春站了起来,忍住心中的悲愤,“所以你今天在这里,是为了劝我不要怨恨他。”   “明镜,说到底你还是不认为你自己错了。你只是在为了明楼现在在讨好我。你永远都理解不了我对你是什么感觉,我怨恨你,却又不能动你,甚至还要保护你。在你的心里,只怕也从来没有要认同我的意思。在你这里,仇恨这种东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你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   “我今天在这里,是希望你可以不要怨恨他,理解他,嫁给他,陪着他。你是他的同路人,也会是陪伴他一生的那个人。明楼,前几天在这里挨了三鞭子,对先人告罪,想要娶你进门。”   “哈,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啊。”汪曼春语气嘲讽,“明镜,我会跟明楼结婚,会成为他的同路人,因为这是现在上海时局的需要,明楼需要一个身份偏向日本人的女子做他的妻子。可我们这个婚姻,完全是为了任务。我还不需要这样的理解与恩赐。我汪曼春,不需要你的施舍和可怜,也不需要你的认同。”说完便向门口走去。   “你怨他吗?”   汪曼春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   “是,我怨他。”她停了一阵,“我也怨我自己,如果我会告诉他所有的事,我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怨他。”   拉开门,却见明楼和阿诚就站在门外,也不知道到底是听见了多少。   阿诚走过相对无言的明楼和曼春,走进门,扶助摇摇欲坠的明镜。   沉默良久,汪曼春开口,说:“先行告辞。”   明楼拉住汪曼春的手,“我送你回去。”   结果只送到楼下。   “就送到这里就好了,公寓离着也不算远。”   “曼春,还是我……”   “明楼,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我们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我们了。我们长大了太多,改变了太多,心思深了太多,不安也太多。”她又抬头看向明楼的眼睛,“从前那么想要的东西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没有那么渴望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汪曼春,你也不再是以前的明楼。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她说的很镇定,他害怕她的镇定与冷静。   最终汪曼春自己走上清冷的街道,而明楼看她远去。   在风中站到手都凉了,明楼才想起来转身进去。   明镜和阿诚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他走过去,明镜拉住他的手,他轻轻拍了拍大姐的手。   “没什么事,大姐,早点休息吧。”   说罢,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稍晚时候,汪曼春回到公寓里,身心俱疲。   她打开收音机,今晚是固定接受任务的时间,如果没有任务,在她的那个时间就会有一首舞曲。她今天特别希望可以听到一首舞曲,因为她想今晚的时间留给自己默默哀戚。   天不遂人愿。   “蒹葭,腊梅抵沪,为你管理,速联系。”   ☆、第十三章   三月已至,春天已经来临。春天的上海到处都散发生机与活力,视线可及的地方,仿佛连色调都明亮了一些。可是在这个春天里,整个上海还是处于悲哀的状态,在日本的伪币政策下经济开始出现明显的衰弱,黑暗里的战斗也愈发激烈。   阿诚正要去海军俱乐部见梁仲春。   “明诚。”   阿诚刚从办公楼出来,就听见有人喊她,回头就见原媛走过来。她今天穿着一身蓝绿色的绣花长旗袍。明诚心想,这姑娘大概特别喜欢蓝绿色系。   原媛走上前去,挽住明诚的胳膊,“帮我个忙,把我送回报社去。”   阿诚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再走一段路,你就知道了。”   阿诚陪着她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了这个女子到底为什么需要自己帮助。她在被人跟踪。   “你刚来上海,就惹到人了?”阿诚问她。   “我前两天写了一篇报道,是关于法国学者关于目前战争局势的看法,我保证没有个人观点在里面。可是从昨天开始,就有人跟踪我。”   能感觉出被人跟踪,好像也不是什么正常情况。   “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看样子不像是日本人。”原媛又往阿诚身边靠的近了些,“你大小是个官,总能保护我吧。”   阿诚失笑,所幸报社也不是很远,就一路把她送了回去。   可是这样一来,他跟梁仲春的约就迟了些,梁大处长在海军俱乐部等了他半个小时。   阿诚坐在座位上,喝一口咖啡。   “说吧,有什么事?”   “76号的日本宪兵队,最近又加了几个人。行动队以后每次出行动,都会有几个日本士兵协助。”   “说是协助,实则监视?”   坐在对面的梁仲春点点头。   “至少三个,”梁仲春在他面前摆了摆手指头,“三个可是不好搞定。不能杀,也不能贿赂。”   阿诚思索了一阵。“这样吧,有什么行动,你就带着他们,他们让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把头往梁仲春那里靠了靠,“如果这个行动有什么失误,看看能不能归咎到一起行动的宪兵身上。要让日本人自己撤销这种监视,就要让他们明白,中国人的地盘上,还是中国人活动的开。”   梁仲春看他一眼,“76号现在也是渐失信任了。丁默邨自从去年就渐渐被排挤出当权中心,李士群整日渴望杀戮。刘处长倒是很得他的心。”他往后一靠,“我呢,跟你们在一条船上。”   “你有意见?”   “不敢有,今晚上三号码头,还要拜托阿诚兄弟。”   阿诚冲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咖啡。   “我问你一件事。申报的原小姐,是你派人跟着的?”   梁仲春似乎十分吃惊阿诚会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你是……”   “原小姐是先生在巴黎的学生,也就是我的学生。”   “这,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把人撤回来。”   阿诚却摇了摇头,“不用。换两个高明点的人继续跟着,直接向我报告。让他们每天来一次政府办公厅。”他看着梁仲春欲言又止,“理由你不用知道。”   “成。”   阿诚与明楼回到家,他把明楼的大衣接过来,挂在衣架上,对他说今天发现的事情。   “76号的人,在查原媛?”明楼走进书房,听着阿诚的话问,“那她发现我们的人了吗?”   “不清楚,大概是还没有发现有两拨人跟踪。”   “能发现76号也是不容易。梁仲春手底下有些人还是能拿出来用用的。”   “我让梁仲春继续监视了。”   “可以,把我们的人撤回来吧。有人替我们省事,我们也不要浪费稀缺资源。”明楼转身坐在沙发上,“让你去取的东西,取回来了?”   “在你的衣柜里挂着,改好了的,你要不要改天给曼春小姐送过去?婚期也没有几天了。”   “现在送过去,就是自讨苦吃。她上次见大姐怕是又积下了一肚子火。”明楼挑挑眉毛,抿了一下嘴唇,“话说的太重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阿诚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大姐肯低头已经很不错了,她还挑三拣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看吧,我明天晚上给她送过去。”明楼揉了揉眼角,“日本人想用伪币掌握经济,又想让上海保持繁荣,简直是异想天开。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发展成什么鬼样子,毕竟时间已经有一阵子了。制定好的计划都已经汇报上去了吗?”   “是,”阿诚回答道,“日本在沪的经济学家,都已经查出来了。据说过一段时间,日本的一些主管经济的官员也会到沪。”   “等待指示,局势越来越混乱,希望不会发展的太难看。”明楼走到窗口,这时候的晚上已经不是太冷了。汪曼春离开的时候是春天,她回来了,现在春天又回归了上海。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第二天早晨,汪曼春走到了人力市场的马路拐角,她今天穿着男士的衣服,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是一个二十多的小伙子站在那里。   她走到负责布告的地方,压低声音告诉负责人,她需要给家里找一个保姆,要会做西餐,买红酒,每天工作时间八小时,有意者可以到南京路找她,挂三天时间。   这是一个信息,是要新到沪明天在南京路的小据点见面,三类暗号,时间是晚上八点。   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   汪曼春走出这段吵闹的路,没走多远就发现有人跟着,是个女人,隔得远倒是看不清楚相貌。走到人较少的地方,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闪身进了一条小巷子。那里有一个咖啡馆的后门,是个可以藏人的凹陷。倒数三十秒,就看见有人在巷子口停留。   是原媛。她在巷子口看了十秒左右,找不到人就直接开始往前走。   汪曼春正要闪身出来离开,却看到两个人冲着原媛的方向跟过去。是梁仲春行动队里两个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心里暗想。眼睛转了几转,却还是打算暂时不管这件事。   汪曼春今天在报社里,一整天走在校对稿子。天知道这些作家到底为什么写字要写的龙飞凤舞,看的她眼睛都在疼。终于到了下班时间,下了楼就看见明楼的车。   似乎是看见了她,明楼从车里下来。他今天的围巾换成了黑色,大衣却换成了灰色。这个男人,身上黑白灰三色,永远是主题。明楼走到车边,打开一侧的车门,做出一副请的姿势,汪曼春也乐得配合他。不理会身后各种打趣的声音,躬身坐了进去。   晚饭做得很快,阿诚主刀,汪曼春打下手,明楼坐在沙发上拿着报纸等吃。   明楼与阿诚似乎开始不避讳开始在这里谈论新政府办公厅的事还有其他的事。例如,他们现在就在讨论原媛。   汪曼春放下碗筷,“所以跟踪原媛的人,是你派过去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明楼问她。   “今早上我去人力市场,原媛跟踪了我。”汪曼春弯了弯嘴角,“我甩开了她,然后看见两个梁仲春的人跟着她走了。”   “所以今上午原媛跟着的那个黑衣男子是你。”阿诚说,“你去人力市场做什么?”   “找个短工,我想把这间公寓大扫除。”说完,就看见明楼和阿诚都在看着自己。汪曼春也意识到自己这个理由真是十分不靠谱,先不说她马上就要嫁给明楼搬出这栋公寓,单说她这里藏得各种秘密,她就不可能找个人完全打扫。   她摊了摊手,无奈道:“交集太多真的没什么好处。我去发布见面指令,有新人到了。”   “那原媛跟踪你,是为了什么?”阿诚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出来就被跟上了。”   “现在看来,我这学生也是不简单。她如果不是看到了指令是自己人,那她就是对你有怀疑,是日本人那边的人。”明楼放下碗筷向后一靠下结论。   阿诚在内心否认后一种可能性,却又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   他从吃完晚饭就坐在沙发上,一直在想原媛的这个问题。私心里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学生是有日谍的可能性的,但是汪曼春所言,新人到沪,会是原媛吗?在巴黎,名单自己是知道一些的,原媛根本连进步学生都未发展成功。除非是他回国这一年多的时间出了什么事情或者这是个长期潜伏者。   汪曼春在卧室,又穿上了那套婚纱,修改过后,加了勾花的半袖子,更好的显出胳膊的纤长。她站在穿衣镜前,明楼从书本中抬起头看她。   “很不错,很合身。”   汪曼春回头看他一眼,走到他身边坐下,“婚礼当天,我都要穿着这个?”   明楼点点头,“婚纱照应该快要洗出来了,我明天让阿诚去取。过两天你也开始休假吧,准备一下婚礼。”   “行啊,你明长官说什么我都听。”她又站起来,“出去吧,我换衣服。”   明楼放下书,走出卧室。   晚上八点。   汪曼春坐在沙发上,收音机拨到特定频道,还不到接收时间,但是会有些音乐也是很不错的。但是她却听出了指令即将下达的声音。   “江畔呼叫海边。”   这是一般对上海呼叫指令的开头。她敛衣站起,坐到收音机旁边,虽然这不是通常时间,但是她需要接受指令。收音机念出两组数字,她就感觉有些不对了,因为这不是她的开头代码。她凝神记下所有的指令,翻译出来,居然是一堆乱码,她的密码本合不上现在的指令。   她看了看仍旧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上海现在就这么几股势力,在她特定的频道,这指令如果不是向她下达,那就只会是明楼了。   她把指令拍到明楼面前。   “解释,你自己的电台呢,干嘛走我的路子。”   明楼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我向上面汇报过我们的情况,他们大概也认为这条路子比较安全,我的电台,以后只负责军统方面的事情。”   “我说过,我们不能过多交集。你上次去电问刘铮的身份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你的事情,我可以保证不参与,但我要知道你的任务内容。通力合作,才能更好完成任务。你的这一组,向来都不归我管,你也省的跟我汇报任务计划。阿诚今后会负责接收的。”   汪曼春忍了忍怒气不再言语。   明楼笑着看了她挺长时间,拿起电令,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译之后却瞬间皱了眉头。   “眼镜蛇,学者危机,望尽力营救。周二八点,指令时间。”   他问汪曼春拿来烟灰缸,“我会让下面人去把几位学者运送到安全的地方。”   “要分批才好,而且要隔得时间长一些。日本人对这些学者倒是没什么,汪精卫倒是盯得紧。”汪曼春想了想,这真是一个艰巨而漫长的任务。   “最长期的任务,也就是我们在上海。这也就算是个附加任务。”明楼开窗,散去屋内的烟尘,“有了学者,才会有更多的人学习到知识,才会有更多的人,摆脱愚昧的思想,真正使得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人,才能更好地为这个国家为这个社会服务。国家才会变得富强,社会才会变得繁荣。这个国家,需要正大光明斗争战斗的人,需要在暗夜中杀敌潜伏的人,也需要能培养人才的人。所以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把他们送出上海。”他关上窗户,倒了两杯红酒,把一杯递给她。   他说:“曼春,抗战必胜。”   汪曼春看着他眨眨眼睛,她从未如此深刻地感觉到他们是同路者,是相互扶持的战友,而她心里因为这一点,充满了激动和喜悦。她感到心底孤军奋战的孤独在一点点散去。   她碰了碰明楼的杯子,用最坚定地语气,对他说:“抗战必胜。”   次日一到报社,同一个办公室的小李拿来了一份今天新出的上海日报。   汪曼春在第四版找到了她自己的文章,是对上海经济形势的分析,很短,也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她自嘲想想自己现在也是很会打官腔。等她翻到中间版面中缝线的小新闻版块,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是见面取消的通知。这么迅速。她的请假申请已经被批准了,暂时也会停止任务,这样一来,他们的见面,只怕只能挪到婚礼之后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婚礼   汪曼春心不在焉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现在是早上时间八点。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好,她现在倒是不觉得困倦。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旧是画着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妆容,她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是已经死去的人。   她想起请假之前去管理广告的地方询问那则突然出现的撤销见面的通知,她借口排版错误去问管理部的人为什么没有按照之前排号的广告顺序来发布,那人告诉她,有人拿了双倍的价格来插队。这个人应该就是腊梅,到底是谁,汪曼春一点思绪也没有。   朱徽因正在替她把裙摆整理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着她走神想事情,笑着打趣她,“汪小姐莫不是婚前恐惧,想要逃婚了?”   汪曼春扭头看她,笑着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很困惑的事情。”   “你今天应该把思绪放空,做一个什么都不要想的人。”   “那怎么可能?”   朱徽因拿过头纱戴在她的头上,“怎么不可能,今天可是你的婚礼,你只要负责快乐就好了。”   头纱的前帘轻覆下来,隔着这一层,汪曼春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她想,她大概是笑着的,因为她从与明楼在一起的那一天,她就在渴望一个与他的婚礼,像是沙漠中的旅行者无比的渴望一滴水来缓解身上的痛苦。即使这个婚礼的目的再怎么虚假,即使他们现在再难过,这个形式,却是她期盼已久的。   整理好衣服,朱徽因引着她坐到卧室的床上,不久后,她们听见公寓门口的门铃声。然后她听见报社那群小姑娘们围着明楼要红包的声音,听见阿诚说着“给了就让去见新娘”的声音。不久,卧室的门就开了。   充当最后一道屏障的朱徽因迎上去拦着明楼,娇笑着让他说些甜言蜜语。   汪曼春从来没有见过明楼这么窘迫,脸上虽然没有怎么样,但是耳朵却很明显的开始泛起红色。她忍不住开始发笑,但她很快就不笑了。   明楼离着她大概十步的距离,他们相互望着对方的眼睛,明楼说:“再好听的情话,在今天也比不上‘一生一代一双人’。”   她不知道明楼是不是忘记了这首词后面的内容,但她想起当初明楼是怎么把这首词改成了一首完全没有悲伤色彩的告白。于是她又笑开,从床上站起来,明楼也抬步向她走过来。朱徽因用一种‘你真不争气’的眼神看着她。   然而现在她只想拉着明楼的手,心想着,就放松今天这一天,对他卸下所有的警惕与不满,只任性这一次。   汪曼春从车上掀起帘子看向车窗外,心想如果明楼真的是汉奸,这真的是一个完美的刺杀时间。明楼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附在她耳边对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天不会就这么太平的。”   汪曼春瞪大眼睛看他,她也知道如果今天不出点事很容易引起怀疑,但是真出事她也不是很高兴。   车子终于到达明公馆。这里比她想象的要漂亮。   明楼走到车边,打开车门,拉着她下车。红地毯一直延伸到脚下。   阿诚今天也打扮的很帅气,他走在明楼的身边,今天他是伴郎。   进来明公馆的大门,很多人站在红毯两侧看着明楼与曼春携手走来。据明楼所言,他只是请了一些不得不邀请的亲族,还有不得不邀请的伪政府官员和特高课上层。然而这个院子里差不多有百十号人。   明镜站在红毯的终端,穿着一身绛紫色绣花旗袍,拿着一块手帕,正在擦眼睛,这是哭了?汪曼春在扁扁嘴,不知道明镜是高兴自己弟弟终于成家了还是心痛她汪曼春最终嫁了进来。   冈村牧也就站在明镜对面的位置,他身边站了两个日本宪兵贴身护卫。   明堂却是今天的证婚人。   明楼与曼春走到台前站定,重复说着千篇一律的那些结婚誓言。明楼把戒指,推到她的无名指上。当戒指也戴在明楼指上的时候,汪曼春感觉自己大概真的是太入戏,她现在有一种幸福地想要哭泣的冲动,然而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提醒她:这只是一场戏。   枪声响起来的时候,现场几乎是即刻就开始了混乱,明楼带着汪曼春到后面,看着冲进来的76号行动队很快制服那三个暴徒。   这场刺杀,是冲着冈村牧也和明楼来的,冈村的一个宪兵当场毙命,他自己也有一些狼狈,军服都有一些褶皱了。明楼,汪曼春握着明楼的手感觉到一片濡湿,往下一看才知道他的左臂被打伤了。而他现在整个人护在她身前。   汪曼春拉拉明楼的手,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痛意。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他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对她做出一个‘可控’的嘴型。   明楼放开她的手,走到冈村面前,“我很抱歉,冈村先生,会在我的婚礼上发生刺杀事件。”   “明先生不必介怀,毕竟我们的工作都是与危险相伴而生的。”冈村整理了一下他的军服,看着76号快速整理好现场,把它们恢复成井井有条的样子,“明先生还是尽速处理下自己的伤口吧。我想76号应该为他们保护工作的疏漏给我一个答案。”   婚礼是不能再继续了,好在除了宴请宾客,所有的流程都已经进行完毕。   等晚上所有的事情都结束,汪曼春有一种瘫在床上不动的欲望,结个婚真是,太累了。然而不动是不现实的。   明楼脱下西装,她就看见了他左臂的伤口又在流血了。事件发生那会他们只是草草地处理包扎过就去处理后续事情,显然他今天的黑色西服是很有用的,她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走到他跟前,看着他染血的衬衣,问他:“药箱在哪里?”   “阿诚一会会送过来的。”明楼似乎是十分疲惫,让自己以一种十分放松的姿态坐进了沙发里。   没一会,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汪曼春接过药箱,“我来就好了。”   阿诚点点头,“大哥大嫂晚安。”   汪曼春愣了一下,“晚安阿诚。”   她坐到明楼身边,看他似乎已经有些要睡着了。她把手放在明楼的额头上,果真是在发烧。她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酒精,止血药,绷带,剪刀……推推明楼的肩膀,明楼微睁着眼看她。   “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上药。”汪曼春对明楼说。   过了一会见他也不行动,汪曼春开始自己动手。先是脱去他的西装马甲,再是一颗一颗解开他的衬衫扣子。   上午的绷带似乎是有些粘在伤口上了,往下拆的时候汪曼春明显的看着明楼皱紧了眉头,但是等到她擦拭完周围的血迹开始用酒精消毒的时候,他才发出一种代表‘我很疼’的声音,也终于睁开眼睛看向汪曼春。   “你早就知道今天会出事?”   明楼看着她沉默好一会,“军统前一阵子截获了电报,说是有人今天会行动。阿诚顺藤摸瓜查上去发现是帮会的人,本来是想阻止,但我想如果这个婚礼不乱一些,很不正常。”   “所以,你自己受伤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明楼皱紧了眉头,他感觉如果他要是回答一个肯定答案,汪曼春绝对会再拿着酒精重新给他消毒一遍,认识她这么久,如果不知道她现在在生气,那真是不大可能,“这种程度的擦伤不在我的可控范围之内。”果然,他就感觉汪曼春上药的手轻了一些,“死个宪兵是我一直希望的。”   汪曼春给他缠上绷带,走出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把退烧药和消炎药给他。   “所以你的婚假都要用来养伤。”   “这样也不错。我可以陪着你。”   “说的好像是我很希望一样。”她把杯子放回原处,把他扶起来扶到床上。等她洗完澡出来,明楼已经换好睡衣在床上睡着了,退烧药似乎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走到洗手间找到一条新的毛巾,给他擦过汗之后放在自己手边。   明楼睡得很迷糊,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有人让他安心。他至少有两次感觉到有人在照顾自己,把他额头的汗擦去,把水喂到他嘴里,给他换上干爽一点的上衣。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从窗帘的阳光判断时间应该是已经将近中午了。他似乎是能听见门口阿诚跟曼春说话的声音,他听见曼春说:“我刚才起来的时候烧是已经退了,你进去看看他。”   然后他就看见阿诚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一些药,还有一碗粥。   明楼从床上坐起来,喝下消炎药。   “昨晚上你在这里?”他问阿诚。   “没有,昨晚上只有大嫂在这里。”阿诚看着明楼正打算喝粥,“大哥,这碗粥可不是阿香煮的,要是不好喝,你最好保持沉默。”   明楼吃了一口粥,的确是不如阿香做的好,但是味道也还是不错。他看着从阿诚刚才说话开始就站在那里的汪曼春,缓缓地笑了出来。   ☆、第十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多少感情戏的一章,真实史实改编。。。real心塞,写这么一场悲惨事件   一九四一年三月二十一号,整个上海的都被死亡的阴霾笼罩。   梁仲春到达霞飞路银行宿舍的时候,刘铮与李士群早就已经到了。宿舍里的十一位员工在宿舍门前站成一排,行动队的人,正端着枪,指着他们。   “李长官。”梁仲春对李士群说。   李士群对他点点头。   梁仲春与刘铮对视一眼,“不知今天来,到底是什么要务?”   李士群看看梁仲春,“中储银行不断被袭,周先生指示要76号采取行动,要让抗日分子看看,我新政府也不是好惹的。”   梁仲春头上出了一层冷汗,不再言语。   机枪扫射过去,子弹穿过血肉的声音几乎可以直接到达刘铮与梁仲春的心底,李士群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是嗜杀的,这次的报复行动,可以说是他的精心设计。   梁仲春的手,握在他的拐杖上,手指甲却又有着可以□□血肉的力度,他把全身的气力都压在了这根拐杖上,仿佛一离手,他就会再也支撑不住瘫在地上。似乎是不忍心看到这一切,他几乎是抬头看一秒钟,然后迅速又低下头闭上眼睛。   刘铮却是表现的很淡定,他离李士群较近些,一直看着现场里的人,站着,倒下。他心中愤恨的快要滴出血来,却一句话都不能说,一个眼神都不能有。   枪声终于停下,现场陷入诡异的静默。   “梁处长,这后续工作就交给你了了。”   梁仲春也不抬头,低头颔首,目送李士群离开。   他对后面的副手招呼一声,“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的,赶紧送医院。”然后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等到晚上的时候,梁仲春与刘铮才终于在76号见了面。他看见成群结队的人走进76号。   刘铮与梁仲春站在一起,把□□收进枪套里,脱下手上的皮手套,“全是中国银行的人。”他顿了顿,“名单是早就到了李士群手里的,到了宿舍,直接按照名单抓的人。”说罢,他戴上自己的墨镜。   梁仲春站一旁看着他,“大晚上的,戴这个墨镜干什么。”   刘铮却是一直看着前面,“梁处长,我们这样的人,大概是要下地狱的啊。”声音也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明家,书房。   明楼的金丝眼镜放在桌子上,旁边一杯茶早就没什么热度了,丝丝绕绕的冒着些许的白气。他双目紧闭,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手紧紧抓在扶手上,似乎这样就能克制住怒气。   他想起来下午在特高课冈村牧也兴致高涨的告诉他报复行动很成功,大大报复了军统上海站对中储银行高级官员的刺杀行动。   听见敲门的声音,他缓缓地深呼吸一下,睁开眼睛,说了句,“进来。”   是阿诚。   他走到明楼书桌前,站定。   “76号,抓了中国银行职员和家属。两批,抓了大概有两百人。”   明楼听到这话,忽的站了起来。   “他是还没杀够吗!一个上午,明目张胆的杀了六个人,重伤五个人。”他开始在书桌前走来走去,“为了一个□□政策,他76号是要把上海所有经济人员赶尽杀绝吗!”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双手撑在书桌上,他心里翻过最近下的一系列的命令,中储银行的亲日者死了几个,日本来华主战的经济官员死了几个,今上午银行职员死了六个,还有刚刚被抓进去的人。   到最后,他只是咬牙切齿的说,“以杀止杀,原是我们也出问题了。”他转头看向阿诚,“发报把,请局座出面,让杜月笙来调停。”   “要不要,针对进行报复。”阿诚仿佛就要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他只是恨不得想要亲自执行几个任务。   明楼回头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会,点了点头,“动动特高课的副官吧,要小心。”   窗外的月光很亮,远远地,似乎还能听到一些丝竹之声,几个人的血色在上海滩,似乎什么都改变不了。   汪曼春进来书房,把他桌上凉透的茶换下来,看着他久久立在窗前的身影,自己也开始发呆。明楼回头看见她,挑挑眉,走到她身前。   汪曼春抬头看他,“没想到周佛海会为了一个□□,杀这么多人。”   “他是主管经济,这个政策不顺利,第一个出问题的就是他。”明楼拿起桌上那杯茶,走到沙发前坐下,“周佛海,就是个投机分子,谁对他有好处,他就是谁的狗。他的优点,应该也就是总是会认准了主子。卖国之贼,”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就应该千刀万剐。”   汪曼春坐到他身边,靠在沙发背上,“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会遭殃。他们想掌控上海经济,偏偏就不能让他如愿。”   “自然,这么多人的血,不能白流。”明楼端起那杯茶,“又是安神茶。”他看了坐在身边的女子一眼,“阿诚都让你带坏了。”   汪曼春苦笑一下,“你这话题转的真生硬。”她仿佛还是能听到当初那些杀戮的声音,那些曾经和过往,没人会知道,他们这些人付出了什么,又在同胞被杀的夜晚,悲伤着自己的无能为力,深深痛恨着自己身处的位置,“明楼,黑暗总会过去的。我们不知道明天看见的是暂时的平静还是更大的杀戮。我当时,特别恨自己,看着所有人死去,却无能为力。我知道你现在,也会是这样的想法。可是我们,总归是不能倒下去。”   明楼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说:“我知道,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有时候会更痛苦。”他又喝了一口茶,“你倒是可以放心,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责任,总归不会倒下去。”说完,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已经想办法来终止这场噩梦,快要结束了。”   他把身子往上一挪,把头枕在汪曼春的膝上,汪曼春正要离开,却被他握住了手,只好就这样坐在那里,轻柔他的太阳穴。   梁仲春在离开76号之后,打电话把阿诚叫了出来。很意外,他们这次约在了一个能喝酒的地方。阿诚到的时候,梁仲春已经喝的微醺。他的拐杖放在一边,手上拿着一个小酒瓶子,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酒味。   阿诚坐在他旁边。   “找我来干什么,梁大处长。”他想咧一咧嘴唇,想扯出一个平时嘲讽地笑容对着梁仲春,却最终失败了。   梁仲春把手边没开封的酒,递给阿诚。阿诚接过喝了一口,辛辣的酒味直冲上脑子,一直暖到心肺里,他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一股子热意。   梁仲春看了他一眼,打了个酒嗝,阿诚低头一看,才看见他脚边原来还有一个空瓶子。见他不说话,阿诚又说:“你总不能,找我出来喝闷酒吧。”   梁仲春瞄他一眼,把酒瓶子放在一边,“我今天,就站在那里,一排人,”他抬起手,想要比划出来,“一排人站在我面前,一排机枪扫过去,站着的,全都倒下来,那个血啊,隔着老远都能闻见味道。”   阿诚皱了皱眉,不说话。   “阿诚兄弟,我到今天,总算能不记恨你当初算计我了。”梁仲春接着说,“我,是个要下地狱的人,蒙了心神的人,我谢谢你把我拉回到正路上。”他指指自己的耳朵,“耳朵响了一天,闭上眼睛,都是枪声。我今天看着李士群那双眼睛,我真是想,直接在那里把他杀了。”   阿诚喝一口酒,他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去开口来说一些话。   “李士群嗜杀,他今天调了火药库的一些炸药。”   阿诚瞬间竖起了耳朵,看向梁仲春,“炸药?”他迅速思考李士群调炸药可能会做什么,结合今天的事情,他很可能会……   “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会放在那里,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梁仲春拿着手中的酒瓶碰了他的一下,“咱们现在,才真是在一条船上了。”   “大哥,要出大事了!”阿诚回到明家冲进明楼的房间。明楼对他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从里卧走到外面的小房间。   “曼春睡了,你不是,出去见梁仲春了吗?”   “就是见了,才知道要出大事了。梁仲春说,76号调配了一批炸药。”   明楼瞬间站立起来,“炸药!”他睁大了眼睛,“他怎么敢!”   “李士群!”明楼在房间里反复踱步,“去,明天一早上就去,告诉警察署里我们的人,告诉他要警署提高警惕,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要把伤害降到最低。一定,动用所有的内线,查出来,查出来炸药要用来干什么。”过了一会,“去给A组发报,让他们解决掉医院里那个被日本人保护的中储银行科长。”   “是。”   ☆、第十六章   汪曼春觉得,自己手中的咖啡杯,大概是抵得上数十斤的重量的,否则她现在怎么会拿着一杯咖啡,手都在抖呢。她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刚才握得变形的手包,心有余悸。   她本来是出来往死邮箱里寄放情报的,76号情势紧张,刘铮根本就指望不上还能传递消息,她只能走老路子,往邮箱里放情报,把消息传递出去。情报现在估计已经到了传递员手里,她喝了一口咖啡,想着刚才经过交通银行之时发生的爆炸。她刚刚就在那银行门口,隔着一条马路,瞬间的自我反映,就是卧倒,抱头,却还是被冲击的耳朵轰鸣。脸上大概是有些擦伤,她坐在卡座上静静出神。   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双手都还没有被咖啡的温度暖过来。   她走到吧台,对着里面的侍应生说自己需要借一下电话。   阿诚接了电话匆匆跑进明楼的办公室,“先生,交通银行也爆炸了。”   明楼拿着书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死伤多少?”   “不清楚,现在是人流高峰,可能有些严重。”   明楼合上书,摘下自己的眼镜,“医院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是,苏医生已经带着诊所的人都过去支援了,一些应急药品,家里的药厂也送过去一些。”   “我们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了。”他叹一口气。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   “明长官,有位汪醉秋小姐找您。”   明楼眉头一锁,“接进来。”   过了一会,就听见汪曼春略带颤抖的声音,“明楼,你来接我吧。我在,交通银行隔一条街的咖啡馆,银行,刚刚爆炸了。”   “在那里等我。”   明楼急匆匆穿上衣服,“曼春爆炸的时候在交通银行附近,我们过去接她。”   阿诚跟上他的脚步,“受伤了吗?”   “不知道,到了再说。”   汪曼春放下手中的电话,深呼吸一下,对吧台里的服务生道一声谢谢。   她已经调整过来,恢复了正常。深深后悔刚才居然被这场爆炸吓到,忘记自己现在是柔柔弱弱的汪醉秋,而不是什么都见过的汪曼春,给明楼打电话对自己来说才是正常的,身为一个大小姐,她不该不被爆炸吓到。她回到卡座里,暗自出神,几天前的枪杀事件,前天的中央银行爆炸,今日的交通银行爆炸,76号也可以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中央银行爆炸据说是直接把炸弹定时安装到了座椅下面,为了保险还在银行里遗落了一个装满炸药的行李箱,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做到的。她转念一想,上海现在是敌占区,汪伪政府默许的事情,怎么可能做不到。她自嘲一笑,汪精卫只怕是把整个上海都当做了自己的一个手段,才能这么恶毒的不住地杀人。   她坐在这个地方,刚好可以远远地看见交通银行的一个角落,整个银行都是黑色的,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尽量避开了那个地方。   她计算着从办公厅到这里会用到的时间,果然过了一会就看见明楼的车,从另一条路上开了过来。他从车上走下来,她突然就安心了。   明楼走进咖啡厅,走到汪曼春身边,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我不冷。”   “你总要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他低声说,揽着汪曼春的肩往外走。   到了车上,汪曼春把大衣还给他。   “我从回来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干老是在受惊吓了。”   明楼心知他说的是上次去香港回来之后大家说她受惊的事情,笑笑也不答话,看着她放在膝上手,指尖都是发白的,他伸手去握住,果然是冰冷的。不过正好跟他手心的温度契合。汪曼春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就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你送我回报社?”   “直接回家吧。碰到这种事情足够请个假了。”明楼握着汪曼春的手又紧了紧,“真的吓到了?”   “有一点,我学的是情报和暗杀,没学过怎么爆炸。我在那里坐了五分钟,突然就意识到汪醉秋应该连死人都没见过。”汪曼春自嘲一笑,“我原本也是应该连死人都没见过。”   “曼春。”   “前线,就是这个样子吗?”   明楼摇摇头,“我不清楚,毕竟我也没有见过。但是,前线只会比这更惨烈。军校里出去上了前线的人,我再也没有见过。”   驾驶座上的阿诚似乎也是听到了这些话,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又无力地放开。   “我们谁也不该承受这些,但是我们心甘情愿为之奋斗。阿诚跟明台说过一句话,报国,是一种信仰。”阿诚听见明楼跟汪曼春说,他们俩个在后视镜中对了个眼神,嘴角微微上翘。   汪曼春把手从明楼手中抽了出来,“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知道我的坚持在哪里,我也从未想过背叛。”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微微拉开车帘看着闪过去的路边的街道。   阿诚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   汪曼春转头看了明楼一眼,外面正对着一家甜品铺子。   “我陪你去买些甜点,我记得你喜欢吃这家的布朗尼蛋糕。”明楼微低着头抬着眼看着她,汪曼春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汪曼春挽着明楼的手从车里下来,阿诚拎着他们刚刚在甜点铺子里买的一些糕点,用脚踢上副驾驶的车门。   正好是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明镜似乎也是没想到今天人会到的这么齐,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来,看见汪曼春都没有改变什么。阿诚把甜点放进厨房,换过衣服转出来,对着明镜说了句,“大姐,今天真漂亮。”她今天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旗袍,领口的挂饰是一块祖母绿的小宝石。明镜的笑容更大了,以至于汪曼春从卧室出来的时候,给了明楼一个‘你大姐是不是吃错药’的眼神。明楼无奈的看她一眼,帮她拉开椅子,然后坐到她旁边。   晚饭上的乌鸡汤做得很不错,汪曼春正小口喝着汤,她晚饭向来吃的不多,主食吃了没几口就不吃了。明楼从盘子里给她夹了几筷子菜,高高的堆在她面前的小盘子里。汪曼春挑着自己喜欢吃的吃了一些,最后吃不下了,也就端着小碗只喝汤。   明楼看了她几眼,天知道他今天第几次对她做出一副无可奈何地表情,十分自然的把汪曼春剩下的菜夹到自己的盘子里。汪曼春看着他毫无停顿的动作,呛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即使在最甜蜜的时候明楼都很少吃自己吃过的东西。抬头看看阿诚,他正挂着一个看破不可说破的笑容,喝着已经煮出米油的粥。汪曼春感觉屋子里的温度貌似是有点高。   明镜看着桌上的轻微互动,她也是对明楼的动作有些吃惊的。她清了清嗓子,剜了明楼一眼,明楼冲着她讨好的笑了笑,她就没脾气了,只能抱怨的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吃过晚饭,各回各屋。汪曼春斜倚在床头开着一盏台灯看书。   阿香已经熨好了明楼明天要穿的衣服,把它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明楼在书房里与阿诚一起讨论事件的调停工作。   “重庆刚才传来的消息是说,杜月笙已经答应出面了。戴局长的意思是,就算是调停,也不能让日本人看轻了我们。”   明楼点点头,“局座说要怎么做?”   “局座的人,已经打入了经济司印刷□□的地方,以后出一版□□,重庆那边就能立刻拿到模板。”   “这倒是个好办法。谁是那人的上线?”   “没人,独立一条线的。模板运送的时候,是B组负责。”   明楼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比这更安全的法子,“B组那边,组长不能亲自出面,让他找隔着一阶的下线,每次都要找不同的人,一旦出了事,也要保证B组主要力量的安全。”他又想了想,“你直接去跟林参谋说一下,注意安全。把那个一直都没启用的杂货店启用开,作为联络点之一,以防万一,就当个安全屋备用就行。”   “是。”   “曼春呢?”   “大嫂应该是在房间吧,她总不能跟大姐在一起。”   明楼看了他一眼,阿诚却是当没看见,站起身来,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摇头晃脑地说:“大哥,你也该知足了,大姐跟大嫂,也就是个典型的婆媳关系,这都没难为你,你就该很知足。”   等明楼想过来,想踹他一脚,阿诚已经走到了门口,冒着个脑袋看着他,“大哥早点休息,大哥晚安。”   明楼只能在心里暗骂,“小兔崽子。”   “怎么不开个亮点的灯?”明楼走进房间,汪曼春已经不在看书了,刚洗过的头发垂在身侧,她似乎是在写着些什么。   “这样也能看清楚。”汪曼春心不在焉回答他。   他凑过去看,汪曼春是在写稿子,但是应该不是报社的稿子,因为她在纸上写着“流血事件,汪伪政府再行杀戮”,单看这个题目,上海日报就不能刊登。   似乎是看出来他的疑惑,汪曼春写下最后一行字,交给他挑着眉让他读一下。   明楼拿过来坐在床边,汪曼春往里挪了一下给他让个地方。   明楼看着手中的两页纸,很正的簪花小楷,钢笔写出啦也很漂亮。然后他指着几个地方,“把这几个词改一下,你上海日报上的文章都喜欢这样遣词造句,基本上就是你自己的风格,太容易看出来了。”   汪曼春结果一看,改了几个词,又誊了一遍,“那我明天就把它送到首饰店去。”那里是地下红色报刊的一个印刷点,靠着首饰店从早到晚打造首饰的声音掩人耳目。   明楼点点头,把钢笔替她拧好,放在床头。站起来走到衣橱旁边拿出被褥铺在宽大的沙发上,“注意安全,现在小姑娘该睡觉了。”   “宁老板,我前阵子定的那个挂坠,可是做好了?”汪曼春在首饰店的橱柜边上,看着琳琅的首饰,却被一个翡翠的小件吸住了眼睛。   “是,前两天后面刚做好,明太太随我来。”   汪曼春颔首,跟在他身后,进了后面的屋子。坐定之后,把昨天写好的东西交给他。   “看看吧,能不能发表。”   宁松柏翻了一遍,点点头,“还成,你可是有日子没动笔写了。”   “我昨天,差点就被炸到了。”看着宁松柏,“人没事。”   宁松柏松了口气,“说话要一次性说完。”   汪曼春笑笑,喝口茶,刚放下茶杯,就听见有人要敲门而入。与宁松柏对视一眼,迅速闪到门后。宁松柏开门引那人进来,汪曼春正要动手,却听他说,“自己人,自己人,不要误伤了。”   汪曼春定睛一看,却是原媛。   “原小姐。”   “明太太。”   宁松柏看看两个人,“你们两个认识啊。”   “一面之缘。”   “点头之交。”   汪曼春露出一个微笑,“宁老板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外面那个翡翠小挂坠我看挺好,帮我包起来吧。”   “行啊,你在这等会。”   房间里只剩下汪曼春与原媛两个人。汪曼春上下打量她一下,原媛也在打量她。听着门外的脚步逐渐走近,原媛缓缓笑了出来,伸出一只手,“我是腊梅。”   汪曼春不动声色握了一下她的指尖,看着宁松柏进来,把钱交给他,拿着包装好的首饰盒子,转出了门。   ☆、第十七章   谁能阻止得了少年勇士赴死呢,他们听不到。   1942年4月16日   “务必把所有的流程全部都搞清楚,让对刺杀工作尤为在行的C组全组出动,A组进行策应。不能让没有经验的新下线参与,以防万一。所有武器装备的需求,两天之内全部给他们配备完成……”明楼一边说话,一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他早就知道汪精卫即将抵达上海进行所谓的工作视察,刺杀任务也早就布置下去了。但是他在今天才刚刚得知具体的流程,这还不是最终流程。   周佛海已经显示出了对重庆的好意,在不知道身边人谁是重庆派来的情况之下,居然会与几个人讨论对汪精卫的保护工作。明楼虽不是其中之一,但是凭借自己的关系套出了一点内容,特务委员会在这次安保工作中也是有任务的,他大致上推算出了一些会出现的行程。   “大哥,就两组人,会不会……”   “香港方面也会来人进行策应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情报。”明楼暗恨自己的信息不算全面,制定不出一个很好的十全十美的刺杀方案,他的头在一瞬间开始疼了,他不得不把手撑在了书房的桌子上。   阿诚快步走上来把他扶到沙发上,再走到餐厅端过一杯水,看明楼喝下药,才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看着正揉着太阳穴的明楼,“大哥,这么急也不是办法,你不要逼自己……”   明楼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还未开口,汪曼春却进来了,手上端着些东西。   等近了一看,却是两碗酒酿圆子,正是阿香的手艺。汪曼春把碗放到两个人面前,看着明楼紧皱的眉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太阳穴。过了好一会,明楼才感觉好一些,开始吃夜宵。汪曼春把手交握在膝上放着,微微一歪头。   “我倒是不知道,我这里有一个消息,是不是能帮上忙。”   阿诚埋头吃东西的脑袋抬了一下,看了汪曼春一眼,明楼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他把身子往后一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说说看。”   “专门报道政治的部门前天抽调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从前天下午开始就没有来报社报道,但是今天下午又突然出现了。”汪曼春微微笑了一下,“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总是容易套出话来,他们接的任务,大概是是在4月21日采访汪精卫的机要秘书,他们被带走审查了。”   “我去行政部门的时候,刚好在桌子上发现了这两个人的出门采访报道,时间是四月二十号到四月二十二号,如果他们要随团的话,差不多是能合得上的。”   “唯一不足之处,可能就在于我不知道具体的下榻地点,因为他们现在也是出于随时待命的状态。我约了刘铮明天见一面,也许他会知道的多一些。”   等汪曼春说完,书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明楼将碗放在桌子上,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把领带也打开一点。   “还是有点用的。”   “梁仲春有一批货,是后天晚上出港,我应该会跟他见一面,要不要?”   明楼摇摇头,“就算他现在表明了立场,他也是可利用,不可信任。不要跟他套问这种消息,万一出了事,就是大事。”   1942年4月17日下午   “所以说现在具体的行动安排连你都没有?”   “我只是在奉命与梁仲春一起加强训练,情报处也在二十四小时无缝隙监听,具体的流程,当天的前一天晚上,才会发到手里。”   1942年4月21日上午   阿诚匆匆跑进新政府办公厅,正碰上出门的特高课副官。   “明诚先生如此匆忙是有什么急事?”   明诚猛地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先生的表妹,赵小姐,要结婚了,他们要到香港度假,想让大嫂同行,原田先生,你知道,现在这个局势。”   “是的,我清楚,听说明太太上次在香港受到了惊吓。”   “大嫂接到电话,就想答应了,让我赶快来问问先生的意见。”   原田点了点头,阿诚侧身一让,“原田先生慢走。”   阿诚走进办公室,把放在口袋中汪曼春刚刚交给他的行程表交给明楼。   “看来晚上的晚宴是一个好时间。”   阿诚点点头,“我这就去把消息通知给猎鹰。”说罢就要往外走,却又突然回过头来,“大哥,还有一件事,”他压低了声音,“明台跟于曼丽,在重庆,要结婚了。”   然后他很满意的看到,明楼端着水杯的手定在一个地方至少停顿了五秒钟,嘴角勾起,“总算还是有个好消息。”   “我刚才,用这个打发了原田,下次如果有事,可别说漏嘴。”   “知道了。”明楼喝一口茶,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1942年4月21日晚   明镜身上披着一条深紫色的披肩,拿着一本诗集在看着,汪曼春一只手撑在沙发肘上,侧着身子,百无聊赖的翻着手中百货公司的新品图册,这是今下午刚刚送到明公馆的,唔,阿香是这么说的。   明镜打量着‘坐姿十分不雅观’的汪曼春,忍了又忍。   “醉秋啊,要是上班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明楼现在是回不来的。”   汪曼春抬头看看墙边的座钟,也才七点多,想了想,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   “大姐,那我去歇一会。”   “嗯。”明镜点点头。   八点的时候,收音机响起熟悉的舞曲。没有任务,汪曼春在心里想着。   快九点的时候,汪曼春终于听到了汽车驶进明公馆的声音。从窗户看出去,明楼几乎是拖着步子走进来的。   没成功吗?   汪曼春快步走下楼。正好赶在明楼进门之前迎上他。   迎接她的,却是一个拥抱,还带着四月早春晚上稍冷的温度。汪曼春把头搁在明楼的肩膀上。   阿诚从外面走进来,看见这一幕,轻咳一下,明楼就渐渐放开了。   “到书房说。”   三个人一起进了书房。   阿诚翻身关上门,明楼直接就坐在了沙发里,阿诚也皱着眉坐在旁边。   “失败了?”   “根本就没开始。”阿诚说,“防范太过严密了,周围可以狙击的地方也都放上了人,每个点都有不定时巡逻,我们看了一下,就取消了任务。”   “那你们……”   明楼的眼睛始终紧闭着,嘴唇也紧紧的抿着。   “有几个进步学生……已经进了76号。”   剩下的不说,汪曼春也明白了,进了76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沉默了好一会,明楼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拿出一支钢笔,在纸上胡乱画着上海形势的分布。汪曼春走到桌边,看着他写着最近发生的事件,一张纸,又一张纸。他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   他写下一个字,仿佛要花出很大的气力,等到外面的钟再次敲响的时候,汪曼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该睡了,你先去洗洗吧。”   明楼看着桌上凌乱的纸,感觉自己的思路已经清晰了很多,他点点头,从桌下摸出销毁用的铜盆。   “我来烧,你先去房间吧。”   明楼就真的把烧东西的工作交给了她,但是他也不离开,就站在那里看着。   汪曼春看到一张纸上写着,“谁能阻止得了少年勇士赴死呢”。   她转头对明楼说:“宫本武藏?那可是个日本人。原句应该是武士吧。”   “最起码,他们奔赴死亡,都是有着爱国的信仰。”明楼开口说。   烧完最后一张,她把窗户裂开一个缝,挽着明楼的手臂走回房间。   “明楼,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就如你所说,这是无法阻止的。”   “我知道,我也从未把这些事情归咎到我自己身上。但是,他们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承受这样许多。”   汪曼春不知道明楼是想起了年少时的明楼与阿诚,还是想起了差点赴死的明台。   她第一次感觉这个男人原来也会有脆弱的一面,在见过了这么多的杀戮与诡计之后,在经历了这么多死亡与陷阱之后,他总是会算在别人前面,逃过一次又一次,胜利一次又一次,却保持心底的柔软,为了他爱的人,为了那些值得尊敬的人。   她只能握着明楼到现在还有些凉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第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纯属虚构,为了有些安排,所以有的地方不符合史实   1942年8月   地下印刷厂的夜晚永远都不是宁静的,原媛自从与汪曼春打过照面以后,时常会来到首饰店二层的作坊,这里面的小密室,就是地下印刷的据点之一。今晚上,她又过来了。宁松柏似乎永远都不会意外这个女子的出现,原媛基本上是他带入组织宣示又同时调往上海的,这让他对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信任。更何况,原媛算是地下报刊的固定撰稿人之一。   走出封闭的小房间,外面的街道只剩下稀稀拉拉的行人,毕竟已经快到了宵禁时间。原媛穿上自己搭在椅子上的薄外套,走出了首饰店的大门。   她是汪曼春的直接下线,但是她现在知道的也只是汪曼春明面上的身份。在这一方面,保密工作无疑是做到了,可是她不满在于为什么到上海一年的时间却只是执行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任务。她知道有些事不该做,有些事不能做,可是在她心里,有些渴望太迫切了。   她渴望复仇。   她渴望把那个谋夺了她家业与亲人性命的日本人置之死地,而她也知道,那个人现在就在上海。她刚刚在印刷厂看到的新闻标题也正正说明了这一点。那个在她家乡作恶的刽子手,调任到上海了。   她在今天的夜里,看不到一点星光。她还记得巴黎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还记得那些绿草在雨后散发出的清香,还记得收到家信时的雀跃,自然也会记得收到噩耗时的愤怒与恨意。她本应该在巴黎毕业之后,做一个女先生,传道授业解惑。她向往革命与自由,却从未想过走在这样的暗夜中,步步小心。   她渴望让这一切的主导者下地狱。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汪曼春的一下午过得十分不寻常。   先是前两天发行的伪币今天下午又出现了针对伪币的对策,再是自己的稿件因为一杯红茶全都泡了汤不得不重新开始写,最后是收到了来自申报原媛记者的热烈邀请。她请自己一起去购买夏装。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打开窗户感受一下,闷热的。真是个逛街的好天气。   她在下午三点半的时候从报社下楼,原媛却已经等在楼下了。她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洋装,显得青春靓丽。这种颜色和款式,汪曼三年前就不敢在去尝试了。在这个年轻的小战士面前,感受到了岁月不饶人。   “醉秋姐。”   汪曼春嘴角上翘,“等很久了吗?”   原媛挽上她的胳膊,表现的像一个依附在姐姐身边的小孩子,“醉秋姐今天陪我多逛逛吧,我正打算买几件衣服,过两天有个舞会。”   百货公司似乎从来不因为夏季的闷热而缺少消费者。汪曼春站在柜台前面,看着一对深蓝色的袖口,隔着玻璃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是感觉跟明楼的一件衣服特别搭调。等付钱包装好,原媛已经买了一件小礼服。   两个人坐在咖啡馆里,汪曼春慢慢喝着一杯奶茶。看着原媛不断互相打架的手指,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今天到底出来干什么?你应该知道你不能随意联系我。”   原媛似乎很纠结,“我请求,执行刺杀松本里夫的任务由我来执行。”   汪曼春很快想起来这个人的身份,前两天刚刚调任到上海松机关的一个日本人,据说对于假币制造相当在行,本也是在刺杀名单上的。   “原因?”   “我不能说。”   “你应该知道各司其职是什么意思。”   原媛当然知道。她在这个组里主要负责信息传递,刺杀任务向来是交给另外两个人的。   “我有我个人的原因,我只想亲手杀了他。”   汪曼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原因多了去了,你的原因,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是你要知道,你这个申请,是不可能准许的。”她放下杯子,看着对面女子逐渐苍白的脸,“先不说你的专业不在这上面,就算在这上面,你一没有计划,二没申请帮手,你就认为你自己可以直接杀掉严密保护的松机关高官?”到了最后,汪曼春使劲压低自己的声音。   原媛感觉自己在夏天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寒冷。   “如果有这样的命令,我会跟你说。”汪曼春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旗袍,活动了一下穿着高跟鞋已经感觉疲累的脚踝。   “你要清楚纪律,也要清楚你自己的重要性,培养你出来不是为了给一个日本人陪葬的。”汪曼春在临走之前这样说。   明楼的衣服还是很多的。汪曼春站在衣柜前暗暗地想。虽然大部分都是黑白两色,但是衣服的暗纹也都是不一样的。她把下午买的领带放回衣柜的抽屉里,又对比了一下深蓝色的袖口比较配那件衬衫,轻声咕哝着下次大概要买一对黑松石的才好。   她又想起下午原媛的执行任务请求,她大致上是知道原媛的身世背景的,这些都是以前就调查好送到她面前的。她自然也知道原媛有多么大的仇恨,可是让一个搞情报的身手只能自保的人去玩刺杀,这大概跟让人去送死没什么区别。再说,这个人已经到了上海,时间还长,总有一天,会死在上海的。   明楼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汪曼春呆呆站立在衣柜前的样子,她一只手抓着衬衫袖子,一只手拿着什么东西。走近了他才看清楚是一对袖口。   明楼绕过她,拿起在床头放着的书,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慢慢的看。汪曼春合上衣柜的门,坐在他旁边,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终于看的明楼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   “你说,在一个人没有能力报仇的时候阻止她报仇,是对的,还是错的。”   “你阻止原媛杀松本了?”   “你怎么知道。”   明楼暗嗤一声,“她第一次出现在上海的时候阿诚就调查过了,她的身家背景,为什么会突然回国,还有一些政治背景。不好意思,恰好又插手到了你这里。”   汪曼春无力对他翻了个白眼,“所以呢,你说是顺着她的心杀了松本为好还是静待时机为好?”   “你都已经说了静待时机,还来问我?”   汪曼春往沙发后背上一靠,她知道原媛进组织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报仇,这样的人在整个中国都不少见,他们有信仰,也坚定自己的信念,仇恨塑造他们成为了战士,有时候也会毁了他们。   她撇撇嘴,不再说话了,只希望这个下级做什么事都不要冲动。   月光从没有拉好的窗帘里照到汪曼春散着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明楼感觉自己的视线没办法再放在手中的书上了。他清咳一声,坐的离汪曼春更近一些。   阿诚在这个时候直接推门进来了,明楼只好又咳一声,坐回了原来的位子。   “收到消息,周佛海派人去重庆了。”   明楼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真的?”   阿诚又点点头,“据说带去了最新的伪币模板还有一些我们接触不到的情报。”   汪曼春看见明楼嘴巴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也清楚这恐怕是对上海的局势有好处的,坐在沙发上微微笑了起来。   “运作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他明确站队的这一天。虽然没有把他策反到我们这边,但毕竟也是对抗战有好处的。”明楼的语气都带着些兴奋。他很快又安静下来,对着阿诚说:“一些东西要重新部署了,你跟我来书房。”说罢,就走出了房间。   汪曼春看向自己的手表,指针指向八点。明楼刚刚看的书还在沙发上瘫着,似乎在等读书人翻到下一页去。   那页上写着:   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走着同一条路。   所有的脚趾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你可以退出,但不能逆行。   几天后。   阿诚开着车来到了郊区的一栋小房子,从后座上扶下来一个女子。是原媛。她正紧咬着嘴唇,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如果凑近了看,就能看见她的右胳膊不断有鲜血流出。她今天也不是平日的裙装打扮,而是穿着一身利落的衣服,没受伤的手紧捂着伤口,却还没有放下手中的枪。   一个小时前。   “请出示证件。”   阿诚左右看了看,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检查的日本士兵。却见一个人正从里面出来。拿回证件,他快步迎上去。   “松本先生。”   松本见他走过来,对他点点头,“明诚先生。”他显然是记得冈村牧也当初会面时对阿诚的着重介绍,与明楼之间坚不可摧的兄弟之情。   “先生今天下午有个临时记者会,这是这个月币制的分析,先生让我送过来给您。”   松本示意身边的秘书拿过阿诚手中的文件。   “明楼先生在经济学上的造诣在全中国都是屈指可数的,我自然相信他会给出一份完美的经济分析报告。明诚先生作为他的助理,想必对上海经济也有自己的看法。”   阿诚笑了一下,“不敢,我只是先生的秘书,对经济没有很深的了解。”   “明诚先生太过谦虚了。我要去领事馆有些事……”   “您忙您的,我正要回办公……”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枪响。松本的秘书应声倒下,门口的日本兵迅速合围过来,把松本与阿诚护在中心,一部分向着子弹过来的方向扫射。   十几分钟过去,有个日本兵跑过来说并没有抓到可疑人物,附近能搜到的地方已经都搜查过了。   松本不屑的看了一眼倒在自己身边的秘书,低声地说了句:“无能。”又转头对阿诚说,“明诚先生受惊了,这倒是我松机关的失误。”   阿诚看着松本一脸平静对自己说话,“没什么大碍,既然没事,那我先告辞。”   等坐上车,阿诚深吸一口气,刚才那颗子弹,算是从他面前飞过去了。他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有些微的血迹就在停车的地方,如果是他刺杀失败想要逃跑的话,他会选择什么路线,他暗暗想着。   他长在上海,对一些可以躲人的小巷子也是熟悉的。开车出了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他在不远处的一个巷口停了车。如果他没记错,这里有一条特别窄的巷中巷,常年被杂货堆积。他走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巷口,拉开遮盖的草帘,果然看到了一个人蜷缩在那里。他向四周看了看,没人。他走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却在手差点触碰到对方衣服的时候被人抓住了手腕,使了一个擒拿。他反应迅速挣脱出来,正要反攻,却发现面前的人是原媛,衣服的一只袖子已经被血浸透了,脸色苍白的像鬼一样。   阿城走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原媛却是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   阿诚只能侧身挡住她的伤口,感觉她微微的挣扎,对她说:“你可以相信我。”然后把她扶到自己的车里,向着郊区开过去。   等把原媛扶到房子二楼的小卧室里,原媛已经快要疼的晕厥了。这个小房子是上海的安全屋之一,只存有少量的必须药品和食物。阿诚把它们找出来,又坐回原媛身边。   “子弹还在里面?”   原媛冷汗直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阿诚动手把她衣服袖子彻底剪下来,清理完她伤口的血迹,很庆幸的发现这个子弹埋得并不深。等他把子弹取出来,上好药包扎好,原媛却似乎还能有一点清醒。   阿诚把她的血衣收拾好,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男士长袍和一顶帽子,放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原媛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她声音还有些哑,对着阿诚说:“多谢。”   阿诚想了很多事情,在这不算长的时间里。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她的这次刺杀,没有后援,也没有很好的撤退计划,如果不是他想找一找这个刺客,只怕她死在那张草帘子下也未可知。可是他不能说太多,他只能把今天的事情归结为对自己曾经学生的一次帮助。   他冷着声音对她说:“送死之前最好是想清楚一些。”   原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能从他的外表看到他的心里,阿诚有些慌乱了。   “还是要谢谢你救我。”她晃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阿诚却先她站起来,说:“你把这身衣服换上,我送你回去。”说完闪身出了房间。   原媛又坐回床上,艰难地穿上阿诚找出来的衣服,细心把自己的头发藏好。咬着牙站起来,看着门外等着自己的阿诚,虚弱的笑了一下,在心里对自己说:好歹他还是救了自己。   ☆、第十九章   阿诚又在准备出去了。他最近出去十分频繁。   明楼装作看着手中的诗集,眼睛却透过擦得几近透明的金丝眼镜悄悄打量这个正在给自己皮靴打蜡的兄弟。他仔细回想一下,上一次阿诚无缘无故就随便出门,是因为捡回了重伤的汪曼春,不对,是救回。这一次,难道又是捡回了什么?明楼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跟以前一样跟上去看看,毕竟最近很不太平。但又想着阿诚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对自己有威胁的事情,他会先处理掉。   明长官表示自己有点纠结,在要不要关心一下兄弟行踪的问题上。   阿诚对于自己救了原媛的问题上,表示既然是自己同志,帮忙也就帮到底了。但也就是今天了。他今天会去给她送最后一次药。身为一个特工的直觉,他自然是可以感觉得到自家大哥打量人的眼光的,嘴角抽一抽,只当自己没看到。   但是当阿诚驾车到了原媛的小公寓时,他就完全换了一个表情,凝固的表情。因为她看到了在狭窄的一居室里安坐在椅子上的汪曼春。   汪曼春显然已经坐在那里许久了,手上端着咖啡上面已经有一些半凝固的奶。阿诚看见她的时候才觉察出刚才原媛一直挤眉弄眼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已经进来了,也没有一句话不说就跑走的道理,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跟汪曼春还住在一个屋檐下不是。   他把带来的伤药放在手边的小鞋柜上,在屋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原媛又坐回了汪曼春对面。屋里一时寂静。   响起咖啡杯放回杯垫的声音,汪曼春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   “你来的倒是也巧。再过两天,这里只怕就人去楼空了。阿诚,既然你过来了,那原媛离开上海的事宜就你来安排。”说罢,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我在家里等着你。”起身走出了公寓。   公寓门吱呀打开又重重地关上。   沉默了好一会,阿诚把鞋柜上的药拿过来,放在原媛手边。   “我私自出动,她把我调离上海了。”   阿诚倒是想过会有一些训斥,或者上级会发电报过来直接批评,倒是没有想过会直接把原媛调离上海。不过这倒是汪曼春的作风,上海,对于原媛来说,已经不安全了。看来大嫂是想先保住原媛的小命,阿诚心想。   见他不说话,原媛眼睛渐渐暗了下来。   “我原想着没有被派到南京,没办法为家人报仇。好不容易那个人调到了上海,我却还是杀不了他。明诚先生,你能不能帮我……”   “不能。”看见原媛又想说话,“不管是帮你留在上海,还是帮你做别的事情,都不能。”   他心里想着大概最近的训练部门都太放水了,他在怀疑原媛到底是怎么毕业的。意气用事,没有章法,不顾后果,自我主义,还有她刚到上海时自顾自跟踪汪曼春。虽然她其他的工作都完成的很好,但是不能否认她现在还不是一位成熟的特工。   他左右走了几步,又站回到她面前,“我希望你在行动的时候用用你的脑子,那里是用来思考的,不是用来增加你身体水分的。”说完,他似乎又觉得这话有些讽刺太强了,“你想没想过万一那天我没救你,你就会死在那里,死的一点也不值得;或者,你被日本人发现了,你的战友,一整条地下线,甚至整个地下网络,都会毁在日本人手里。”   “你以为你的意气用事只是你一个人,却从来没有想过打从你来上海参加工作,你的命,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   “你这是严重违反纪律,谁都救不了你。”   阿诚每多说一个字,原媛的脸就愈加白一分。等他说到最后,他觉得原媛唇上的红色都快要褪尽了。   原媛想起首饰店日夜工作愈加憔悴的宁松柏,想起阻拦自己的组长,想起面前这个救过自己一直温文尔雅现在气的跳脚的男人,想起自己刚发展出来的几个下线。汪曼春刚刚也是说过这些话的,两个人说话的内容不尽相同,含义却是相类似的,她太莽撞了,也太不合格了。原来这些人的命,也在自己手上攥着。   阿诚看她半天不说话,“如果你还不能接受一个战士的使命,完全可以去后方做一个普通人,没有人逼着你走这条路。”说完坐到汪曼春刚刚坐着的位子,“命令拿给我看看。”   原媛递给他一张纸。   “蒹葭,腊梅可撤离,杭州,聚赛酒庄,二类暗号第十。”   “我会给你安排一张后天上午出发到杭州的车票。到时候我来接你。”阿诚把纸递还给她,“销毁吧。”   看着那张纸静静地在烟灰缸里燃烧完。原媛把他送到门口。   “谢谢你。”   阿诚回头看她,她低眉敛目站在那里,傍晚的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肩上,她一身天蓝色的裙装也带了些更鲜艳的色彩。   “记得收拾东西。”   “好。”   阿诚看了看她,又说:“换完药吃了药早些休息。”   他看见这个女子迅速抬起头来,眼睛与自己对上,缓缓地笑了出来。   阿诚进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特地绕了点路去知味斋买了些传统的小茶点,明镜喜欢吃的小酥饼,汪曼春喜欢吃的绿茶味的点心,他跟明楼倒是不挑的,但是零零碎碎买了几样。   回来的时候明镜已经到家了,沉默的坐在沙发上,把玩着一块有些年头的玉坠子,有些失神。阿诚把茶点放在厨房,阿香正在布菜。   “大姐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大小姐从公司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明楼从书房出来,瞪了阿诚一眼,阿诚大概就知道自己的事大概明楼已经知晓了。汪曼春跟在明楼后面,笑吟吟的看着阿诚,这让阿诚总是觉得她的笑里不怀好意。   阿香从厨房把最后一道汤菜端上来,“可以吃饭了。”   明楼曼春走到餐桌旁站定,阿诚走到明镜身边。   “大姐,吃饭了。”   明镜不吭声。   阿诚只好上去拍拍她,却没想到明镜一哆嗦,手中的坠子落在地摊上,她赶忙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要死了呀,吓死我了。”说完把坠子重新戴回到脖子上,小心塞到衣服里。   明镜落座之后,其他人才分别坐下。   “明楼,”明镜吃了几口饭,“你这袖口是谁给你配的,什么材质啊,怎么看着不算特别搭配啊。”   明楼抬起袖子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袖口正好是汪曼春前几日买回来的那对,他便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以后让阿诚去珠宝店里给你定做些呢,做些好点的,我们明家又不是要破产了哇。”说完横了阿诚一眼,“你都不晓得关心一下你大哥啊。”   汪曼春听着都要摔下筷子了,明楼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   一顿饭吃完,明楼,曼春,阿诚一个个躲进书房,明镜一看没人可以念叨了,自己走上楼回了房间。   书房里。   阿诚把回家前买的点心摆好,三个人一人端着一杯茶,围在落地窗前的小桌子旁边。汪曼春轻咳一下,看着阿诚刚喝下一口水,“阿诚,你喜欢上她了。”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阿诚呛得耳朵都成了红色。   明楼在一旁抿着嘴笑,拿起一块点心塞到自己嘴里。   “大嫂,我这也就是同志援助,那就到了这种地步。”   “我今下午看你那眼神可不一般啊。”   “没有,我保证没有。”   汪曼春挑了挑眉,“有也晚了,她到上海这么长时间你也没干什么,估计也是没有。”她把茶杯放下,“我就是想逗你玩玩。”   明楼再拿起一块点心就近塞到汪曼春嘴里,汪曼春瞪他一眼,明楼也不看她。自顾自冲着阿诚说:“你这也算私自行动,我呢,就不给你打报告了,你喝完茶,自己去祠堂跪上一个小时。”   阿诚却是立刻端正了神色,“是,大哥。”   阿诚过了一会就出去了。汪曼春回头看着他把门带上。   “你这也太偏心了,就让他跪一个小时,他要是再这么‘古道热肠’就要把自己折进去了。”   明楼把椅子挪的更近一些,把汪曼春的手握紧自己的手心,感觉上面的点心碎屑,又抽出手绢细心给她擦好,再握回手里。   “我回头跟他说,让他再小心一下。”   汪曼春扭头不赞成的看着他,眼睛的余光又瞄到他的袖口,恨恨的又想起餐桌上明镜对这对袖口的嫌弃。明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了一下。   “改天你出去逛,我陪着你,想配个什么样的,就配个什么样的。”   汪曼春听他这么说,就有些小得意,却摆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想去,我还不想呢。”   说完,冲着明楼的书架走过去,背对着明楼,像是要笑出一朵花。   一天后,火车站。   列车员开始催着乘客上车,阿诚把手中的提箱交到原媛手上,他没想过一个姑娘家,收拾完居然也就这一点东西。原媛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两个人仿佛与嘈杂的火车轰鸣与人声隔绝开来,自成一片小天地。直到列车员过来拍拍原媛的肩膀,“小姐,快上车啊。”   原媛冲他点点头,“就来。”   阿诚看着一个又一个人上车,对着原媛说:“上车吧,总有再相见的一天。”   原媛微微歪着头,后退了两步,把距离拉开,“明诚,我真想念巴黎的阳光与绿树,还有那里醇香红酒,还有你上课时候被问道问题认真思考的样子。”还有当初那个喜欢你的我单纯而美好的样子。   阿诚对着她的眼睛,却感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再见,明诚。”   “再见。”   几个月之后,一封信送到了明公馆。   明诚先生亲启。   “明诚,见字如晤。离别已有半年,我已平安到达我向往的地方,这里虽没有上海的繁华,但胜在精神上的美好与坚持。我在这里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希望,也学到了许多从前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本以为巴黎一别即是永恒,现在看来此次别过也可以期待未来的重逢。   望你一切安好。   媛于 宝塔”   原来是去了延安。   阿诚看着手中信纸上娟秀的字,小心把它折好,放在了自己的抽屉里。   ☆、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纯属虚构,改动史实颇多,纯属虚构,请勿攻击   “所以,你都想好了?”阿诚手上拿着一支烟,在黑夜里闪着红光。   “想好啦。”梁仲春手里也拿着一支烟,“钱,我赚够了,特赦令,我也拿到了,上海,我也算是呆够了。”他把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踩了两下,“阿诚兄弟,还要麻烦你帮我运作。”   “我本想着只是跟你商量一下,却没想到你会接下来。”阿诚在黑夜里叹了一口气。梁仲春自中储银行案件之后一直都在帮忙,如今立功也是不少,现在这么危险的事情……   梁仲春从长椅上站起来,“如果我办成了这件事,我就能直接回重庆,拿着张特赦令,在重庆政府升官发财;如果我出了事,”他把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的拐杖上,“如果我出了事,我在香港银行里存着的钱,还要麻烦阿诚兄弟交到我妻儿手上。”   阿诚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梁仲春的肩膀,“不会让你出事的。这已经是上海站跟日本人的一次协定,冈村牧也绝对不会让你死在那里。事成之后,我们会尽快把你送回重庆。”   梁仲春一只胳膊搭上明诚的肩,“成啊,到时候我又是大功一件。”他笑的牙都露了出来,随后表情又快速落寞下去,“就当是为我以前造的孽赎罪了。”   阿诚沉默不语。   梁仲春看他眉头紧皱,又使劲咧开一个笑容,“阿诚兄弟,这战争啊,眼看就要结束了,早走早脱身。山水有相逢,到时候胜利了,一切都会好的。现在我求一个活要活得挺直身板,死要死的光荣。”见阿诚回头瞅他一眼,“我这人啊,也不太会说话,官腔打多了。”   阿诚锤了他肩膀一下,对他伸出一只手,“多谢,抗战必胜。”   梁仲春正了正神色,“抗战必胜。”   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76号的地位在上海可以说是不断下降。日本人已经是在勉力维持76号特工总部的正常运营,这个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正比且在上海人心中作恶多端的机构,日前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   明楼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策划76号的覆灭之路,周佛海已经放弃了这颗棋子,特高课也因为76号频频失误失去了信任。更何况日本人在上海的统治已经岌岌可危,他们更想要披上一张维持和谐的面皮,来遮挡住这个国家在中国战争中的末路狼狈。   与日本人一起除掉76号核心,是重庆前阵子下达的指令之一。明楼虽不愿意与日本人合作,但不得不承认除掉76号符合军统上海站的作战利益。不知道过了几次电报交流,冈村牧也终于提出要正式会面。   但是正式会面意味着伪装身份的暴露,上海却离不开明楼。找个替身,他们想过自己手下的下线,他们大多数有着便于收集信息的职业,商人,舞女,但这些都不符合一个领导者的特质。最合适的就是在伪政府中有一定职务的人,明楼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起了已经进入到军统范围内的梁仲春。不大不小的官,在日本人那里有一定的怀疑,有收集情报的能力……最为合适。   于是就有了阿诚与梁仲春的暗夜会面。   明楼的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还在等阿诚的消息。汪曼春窝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喝的只剩一半的咖啡。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院子里的汽车的声音,汪曼春迅速坐正,明楼也从书桌后面走到沙发前。   阿诚没两分钟就进来了,脸上也没什么担忧的神色。   “他答应了要自己去?”汪曼春问阿诚。他们本来计划着梁仲春的位置太敏感他们还可以让一个联络点的负责人出面。   阿诚点了点头。汪曼春与明楼对视一眼,往后背上一靠,“这么长时间不见,梁仲春倒也是让人刮目相看。”   明楼看着神色中已经有些疲惫的汪曼春,“曼春,梁仲春撤退的问题就交给你,我来跟阿诚设计一下他最近跟日本人的交涉。”   汪曼春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先上去了,你们俩商量。”   明楼进屋的时候,汪曼春抬手看了看时间,大概是过了一个多小时。汪曼春正倚在床头写写画画,她看了看放在另一半床上凌乱的纸张,上面计划着各种可以把梁仲春安全撤离到重庆的方式,不过现在看来,既然他打的是军统上海站负责人的称号,走的应该是最官方的路线,飞机直达。但汪曼春为了梁仲春的安全着想,肯定是不打算让他冒险的。   她从底下抽出一张纸,那就只能走水路,慢慢转。飞机上还要放个棋子,例如急着去重庆做生意的黑心军火贩子之类的。   “还不睡?”明楼走过来坐在床边。这似乎是他们在制定计划商量事情的时候的固定动作,一个倚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   汪曼春把手中的计划递给他,挑了挑眉,“看看怎么样呢?”微微笑着,一副求表扬的表情。   明楼接过她手中的纸,什么东西,这乱七八糟的,暗自在心里说了句。他仔细看着手中的算是路线图的东西,先坐船到浙江舟山,再转道。这倒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法子。如果排除汪曼春在这张纸上凌凌乱乱画了小半个中国地图,他绝对会看的更舒服一些。   他突然起了坏心似的,靠近她弯过身子把另外半边床上凌乱的纸拿到自己手里,不出意外的看者汪曼春深吸一口气,往后一缩。他直起身子,眼睛看着她,很想说出一些话,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他们已经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他很想问问她,问她打算把自己怎么办,拿这段婚姻怎么办。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决定放弃,多事之秋,还是等等再说吧。能让她在身边,他也觉得现在很好。   “早点睡,晚安,曼春。”   “嗯。晚安。”汪曼春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截止到目前,虽然那个所谓的正式会面还没有开始,梁仲春却是已经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他在下意识的把自己表演成一个运筹帷幄的人,据阿诚来说,他演的还算成功。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突然出现在了明公馆。那天明楼正好请假在家休息,看着花园里各种花朵泡着一杯红茶,惬意得很。这个人,突然就这样出现了。他穿着一身深棕色的长袍,戴着一顶帽子,遮住大半张脸,手上提着一个牛皮的公文包,站在明公馆门口。   出去应门的是阿香。   阿香跑到后院说有一位名叫王成栋的人找明楼的时候,明楼打破了他一贯的,优雅。一口红茶直接喷了出来,贡献给了花园的草地。   “把他请到一楼的会客室。”明楼说完就站了起来,往里面走去。   在会客室里坐定,明楼开始想到底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王天风,他不是应该死在死间计划里,怎么会?过了一会谜底就解开了,果然是王天风,与几年之前的相见并没有很大的差别,似乎是更疲惫了一些。   明楼是很庆幸王天风活着的,这个老同学,老战友,老对头,感觉没有了他,整个人吵架都没意思。   “你先出去。”他对阿香说。   待到阿香关上门,明楼快步走到王天风跟前。   “怎么回事,你?”话还没说完,王天风扔下皮包一拳就打过来了。明楼急忙应招。两个人过了有十几招,最后王天风缚住了明楼的手。   “哼!”王天风没好气的轻哼一声,“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安逸了,不知道什么是危机意识了。”说完,松开明楼的手,走到一把椅子跟前,坐下。   明楼理了理刚才打斗中弄乱的衣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看来汪曼春没告诉你。”王天风翘起二郎腿。   曼春在那之后跟他见过面,明楼瞬间在脑中过了一遍,“当初是曼春救得你?”   “不是,她当初见我也挺吃惊的。我偷得她的药,你不知道她抽屉里一边放着致命药一边放着救命药?”   这件事明楼倒是知道的,他后来就把那瓶药给收走了,免得她为了掩人耳目不顾自己身体。   “明台倒是好血性,我可真是被他骂的差点气死。”王天风笑的欢快,“不愧是我的学生。”   明楼皱起眉,“有事说事。”   王天风也不啰嗦,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你看看吧。”   明楼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份报告,上面写着明镜一开始资助的各种活动。   “你截下来的?”   王天风点点头,“现在这件事,你知我知,香港那边,都处理干净了,没有尾巴。”   明楼把文件塞回去,“还要多谢你。”   王天风歪了歪身子,“我倒是想知道,你想怎么办。”   “这件事,我还是要想一下,也要跟我大姐商量下。”王天风一来就表示出善意,而且就明楼对王天风的了解,他是不可能害自己的。   “你这两天……”   “我在香港不行了,最近就在上海,今天还要明大少爷收留。”   明楼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在这个关口,暗骂了句“疯子”。   重阳节那日是个大晴天。梁仲春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冈村牧也的私宅,陪着他的只有上海站C组的组长,即使是知道退路都已经设计好了,这应该就是他在上海的最后一夜,进去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梁处长,真人不露相。”冈村牧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梁仲春忍住心中的不安,强撑着回给冈村一个眼神,“自然是要有些手段才能混这么长时间。”   “请进。”冈村往后退一步。   “梁先生应该充分相信我们这次合作的诚意。”   “中国有句老话,有备而无患。我想如果看不到合作的效果,我的助手动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梁仲春跟冈村一起慢慢走到餐厅。   “既然已经选择了合作,中国还有句老话叫做疑人不用不是吗?”冈村指着餐桌的次位,“梁先生请坐。”   梁仲春在椅子上坐下,拐杖斜倚在椅子上。   “上海的形势已经变了,相信冈村课长也是知道的,不然前几次在特高课也不会要求我与刘处长不要太过杀戮。”   冈村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坏了一些,似乎硬是忍下怒气,“我们帝国现在也是在争取上海的和平。毕竟动乱,对谁都没有好处。”   冈村的副官进来,带来了今晚上的主角之一,李士群。梁仲春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76号实际的掌权人,真正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也不站起来打招呼。   “我想应该重新介绍一下。这位是军统上海站负责人,”冈村手指着梁仲春,“李主任也应该认识。这位是他的副官,杨先生。”   梁仲春坐在那里,正好可以看清楚李士群因为吃惊而睁大的眼睛。   “李主任请坐吧,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还是开始就餐比较好。”冈村转过头去,用日语吩咐上菜。   今天的人,都不是为了吃饭而来的,吃的最好的,还是那位上座的冈村牧也。李士群明显处于惊恐的状态之下。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知道日本已经放弃了76号这颗棋子,国民党也不会放过他,可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他看着盘子里的餐点,不知道哪一口就会成为自己的致命□□。   “李先生怎么不吃?”梁仲春微笑着问。   李士群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他似乎都能感到那滴汗流下的缓慢速度。他吃下一小口牛肉馅饼,借口去上厕所又吐了出来。   冈村坐在主座上缓缓笑开,“梁先生现在可以放心了,那□□一入口,可就是无解了。”   梁仲春倒是没想到冈村会用这么狠的毒,咧嘴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趋近尾声了。   梁仲春与C组的人钻进事先准备好的车子,又在过了几个路口之后换了另一辆车子,又走了十几分钟,他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驾驶座上的人是汪曼春,她把副驾驶上的东西扔给梁仲春。   “把你的胡子剃了,自己化妆掩盖一下,衣服换一下,我送你们去码头。”   “你是谁?”   “梁处长现在还有心情关心我是谁。”   梁仲春便不再言语了,他在上海这几年见了这么多不合常理的事,现在谁开着车他倒也能猜出来,不过知道的少,也没什么坏处。   车子开得飞快,他们在码头又见到了阿诚。阿诚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把手中的包递给他,“伪造好的证件与路上需要用的钱。”随后他又走到另一个人身边,“陈嫂跟小侄女已经到了重庆了,这是今上午收到的电报。你们也一定要平安抵达。”   “是。”   “上船吧。”阿诚冲着梁仲春摆摆手。   汪曼春早就把车子开到僻静处,反正是用假身份租的,查起来也查不到。她坐回阿诚的车上,等着阿诚进来。   绕了一圈,确定后面没有尾巴,他们才回了明家,明楼在书房早就等急了。   “事成了?”   “梁仲春说冈村用的是剧毒,李士群绝对活不过三天。”汪曼春摘下男式的贝雷帽,散开自己的头发,“飞机上那个人钓了好久,是帮会走私的小头目。抓了他,冈村估计要跟杜月笙慢慢商量。”   “梁仲春也上船了。按照计划,他们明天才会到浙江,到重庆之后会给我们发电。”阿诚接着说。   明楼终于露出一个笑脸,“大家辛苦。”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   他感觉阳光又近了一些。   ☆、第二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场戏我想了好久,很早之前就设想着他们两个到底应该怎样达到一个相对和谐的地方。生活的小细节可以看出彼此的关心,日常的心理可以看对这段感情的不确定。说实话他们错过了很多年,但是还是彼此生命中的烙印。我只想他们在互相欺骗过互相伤害过之后,不会再错过。毕竟过去的都会过去,未来却是还未到来。 不足之处请见谅,我觉得我把老师写的有点崩。。。   屋外的阳光好得很,也算是入秋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屋里绒面的厚重窗帘遮的严严实实,竟是一丝光都没透进来。明楼与曼春本就是生物钟很准的人,今天也难得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未起身。   汪曼春其实早已经醒了,卧室里的床很大,她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型也占不过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很长时间,许是最近的谋划伤脑子的很,她今天十分想赖床。屋子里黑暗一片,她也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但是按照自己平日的生活习惯,现在估计已经快要九点了。裹着薄被子滚了几下,又翻回原位,确定自己清醒的彻底,睡不下去了,翻身坐起来,下床,蹑手蹑脚的拉开窗帘的一角,让外面丰沛的阳光照进来一些。转头一看,却见明楼还在沙发上睡着。嗯,从他的呼吸声判断应该还在睡着。汪曼春看了明楼一会,悉悉索索从衣柜里拿出休闲的衣服去洗漱。   明楼却没有像汪曼春想的那样还在睡着。他比汪曼春醒的还要早一些,他向来睡眠就不好,何况这么老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睡眠环境也未曾得到改善。明楼听见汪曼春转醒时的呼吸声,听见她刚刚醒来时一点点咕哝的声音,听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子与床单织料摩擦的声音,听到她下床轻手轻脚打开窗帘的声音,感觉到她打量自己的视线,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让她以为自己还在熟睡状态。   他听到洗手间关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屋里还是暗的,但已经可以视物,他放松了一下一晚上没怎么动弹的背部与胳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估摸着汪曼春洗漱的时间,换好了衣服。   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明楼认为会是阿诚。   打开门却是王天风。   明楼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王天风在明家的副楼里住了一个星期,明楼先是要求阿香对明镜保密,后来阿香就跟着明镜去苏州了。昨天收到李士群死亡的消息,王天风也没出现,这大清早的,突然过来是几个意思。   王天风看明楼站在门口也不着急说话,他的目光落在沙发上那一套寝具上,摇了摇头,“你跟汪曼春可真矫情。”看着明楼想要说话,“你也是够没本事的。”   说完就转过身,撂下一句,“我在会客室等你们。”   明楼关上门,感觉自己被激怒了,这到底是自己做主还是王天风做主。   “怎么了?”汪曼春从洗漱间出来,递给他一块热毛巾,明楼向来喜欢用热毛巾在早上醒醒神。   明楼接过来,把它覆盖到自己脸上,感觉蒸汽把整个人都给弄醒了。他拿下毛巾,“没什么,王天风过来说要见我们。”   汪曼春想了一下,也没有想出王天风到底是要干什么,胳膊肘撞了明楼一下,“洗漱去。”   会客室里三个人坐成一个三足鼎立的态势,汪曼春跟明楼面前都放着一份早饭,三明治跟咖啡,汪曼春心想,大概是阿诚出门办事之前做好了的。   她打开糖罐子,拿出两块糖,一块放进自己的杯子里,一块放进明楼的杯子里,再把牛奶往明楼的杯子里倒一点。明楼笑着看汪曼春做完这些事情,他打赌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王天风脸部有些抽搐。   王天风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端着自己的水喝了一口,又说了句,“你俩真矫情。”   “王先生不打算为这句话做个注解?”   “你们两个,结婚一年多了吧。”王天风把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腿上,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分开睡,平日里说话最多的是为了工作,要不就是交流一下自己的精神信仰。我在这住了一个星期,真是能被你们两个别扭死。”   汪曼春沉默了,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她现在还不知道王天风接下来要说什么,估计总不会是自己喜欢听的。她与明楼的来回拉扯,她自己知道的清清楚楚,估计明楼也是清楚的。可是他们两个打两年前开始就十分默契不讨论两人的私人感情,偶尔在心里想起,都会很快用理智压抑下去。   “你们俩是打算一有机会就离婚?”   “不可能!”汪曼春听见明楼快速反驳。   “那你们俩是没打算战争结束都活着,盘算着自己去死?”   “这更不可能。”汪曼春说,“谁都不会死。”   “说的这么肯定,汪小姐真有当救世主的潜质。”王天风嘲讽道。   “是明太太。”明楼说。   王天风也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死人堆里打过几回滚了,工作了这么多年了,在个人感情这种小事上叽叽歪歪,磨磨蹭蹭。真不知道该说你们是互相尊重对方啊,还是自卑心理过剩啊。”   “王疯子,你是来做客的,不是来说教的。”汪曼春有些坐不住。   “不好意思,我比你官大一级,最近做的还是政委工作。”   汪曼春扁了扁嘴,不再言语。   “两位,培养出你们来是为了国家未来奋斗的,不是让你们俩互相猜忌个人感情的。万一有人拿你们的夫妻关系做文章,这就是你们的致命伤。”王天风语气瞬间变得严厉,“你们不妨到时候你们是怎么死的。”   “两位都是明白人,话说的太透了也不好吧。别这么对不起自己的先进思想和组织的教育。”说完,王天风就走出去了。   “曼春。”   “我先回房间去。”   汪曼春坐在房间的沙发上,毯子里好像还有明楼留下的些许余温。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与明楼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只是她认为在这种时候考虑总是会有不安定的影响因素。汪曼春总是考虑很多,考虑到现在的局势,未来的安排,考虑到两个人怎么去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甚至也会考虑到万一这段婚姻变成了一个危险品,自己要怎么办。她想,自己避免去考虑一件事,就是考虑自己现在还爱不爱明楼。   她肯定的是,如果她不开口,明楼一定不会先说起这件事,她了解明楼,有时候甚过了解自己。她了解他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抱歉,他在这些日子里的温柔小意,体贴关怀,他在尽力修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尽力弥补她,一如既往地爱她。   她还怨不怨他?   汪曼春想过这个问题,结论是如果她该怨恨明楼,那明楼也该怨恨她。说白了几年前的博弈中他们两个是互相演戏互相欺瞒,两个人都受了伤害,她一手策划自己的死亡也把明楼逼到了死角。   也许某一天回溯往事,她会拿这些事情来当做他们人生路上的插曲,很长的一段插曲,但也只是插曲。   那她爱不爱他?   汪曼春问自己,然后发现这仿佛与‘To be or not to be’一样,是个很难抉择的问题。但是她心里早有答案。她会生气明楼把两个人的婚纱照变成了一种完成任务的手段,会在他求婚的时候感到高兴,会在看见另一对戒指的时候感到心酸,因为那仿佛是美好的回不去的旧时光的见证,会在婚礼上明楼受伤时感到害怕,也会在这一年多的点点滴滴的相处中感到甜蜜。   汪曼春记得明楼把那另一对的戒指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在床的另一边,本来是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她打开那个抽屉,打开那个盒子。脱下现在无名指上的戒指,戴上盒子里的那枚女戒,很合适的尺寸。她记得自己指围的变化,看来明楼是已经改过这个戒指了。她微微笑出来,看着盒子底下标着的年份,感觉心里的答案更加确定。   她当然爱他。   那种爱,已经成了灵魂的烙印,印在她的骨血中,成了她一举一动的习惯。她突然想起来今早上对明楼的注视,原来她一直在无意识关注明楼的一举一动,熟悉他呼吸的每一个频率,了解他的每一个动作。   就像她现在听见的脚步声,上楼的声音,一阶,一阶,一阶。停在了卧室的门口。她几乎可以想象明楼的每一个动作,他现在应该在踌躇,进来要怎么说出第一句话,手应该虚扶在门把手上。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楼几乎是跟王天风前后脚进了王天风的客房,他跑的很快,停下来的时候呼吸都有些不稳。   “我这可是在帮你。”   明楼有种想暴走的感觉。他与曼春之间的平衡就这么打破了,在他从来没想过的情况下,“我好不容易……”   “你好不容易什么,你想就这么拖着?”王天风问。   “你别拿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教训我,你总共也没比我大几岁,论起感情……”   “我是比不上你明大少爷,法国待了好几年,没谈过一次恋爱,好不容易回来了,设计人家却又被人家设计了,脑袋进浆糊了才能傻到这种程度,结婚两年多了连层窗户纸都捅不破。”   “你懂什么!曼春跟我,我们两个……”是相爱的。明楼说不出口。他害怕把相爱这两个字说出口,他不确定自己亲手杀死的爱情有几分活过来的可能性。他害怕一旦汪曼春有一点不爱的可能,就会远远地离开。他害怕那些曾经的噩梦都变成真的。   王天风看着明楼沉默,“懦夫。”他说,“你也有勇有谋,你也聪明过人,你怎么就在感情上懦弱成这个样子,你当初还为了她挨了顿打,现在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了!有你这么个搭档真丢人。”   “王天风,我倒是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王天风转着自己手上的扳指,抚着上面翡翠镶嵌,他们都是在刀尖上活着的人,都是随时可能丧命的人,他在十几年前离开上海的时候就告诉自己每一天都要当最后一天来活着,当他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去追求自己心中理想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把爱情再握进手心里。   “你个到现在都独身的人,给我在这里上爱情教学,疯子,你懂什么。”   “我不懂什么,我向来都不懂。”扳指上的翡翠已经被他摸得有了些温度,王天风低头看着,想着一块翡翠上出来的那个吊坠,不晓得她是不是还留着。   “我曾经问过你,我们都能死,唯独你弟弟不能死吗。我现在倒是想说,我们现在随时都可能死,如果你明天就死,你难道不会后悔吗?”   明楼无语,他听见王天风继续说,“我是后悔的,对一个人,在我快死的时候。”   “明楼,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你们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明楼与王天风从进军校开始搭档,吵过打过厮杀过,却不得不承认两个人是最契合的搭档,他与王天风每次都在谈公事,谈私事只有这一次,他有种甘拜下风的感觉。王天风句句都能戳到他心里。   “我话就说到这份上,你要是还算是条汉子,你自己解决!”王天风把明楼推出门,‘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明楼伸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生疼。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撞击着,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从副楼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是那么漫长的一段距离。他感觉自己是在拖着自己的腿往前行走。他筹划着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他觉得之前一年多的相处都成了无用功,他不知道如果她最终决定不爱他了,他该用什么把她留下来。他自嘲的想他是不是只能用结婚方便任务来束缚住她。   他说过会等她,他们之间距离再远,只要她站在原地,他来努力也可以,他可以向她走过去。可如果她不愿意让他等了呢?   终于到了卧室门口,明楼感觉自己从学校毕业完成第一个任务时都没有现在这么紧张。他的手虚扶在门把手上。   第一句应该怎么说,是说‘曼春,我们谈谈’比较好,还是说‘曼春,别理那个疯子’比较好。好像都不怎么好。   英明神武的明大长官在自己房门口罚站中。   汪曼春坐在床头,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回盒子里,戴上那个看着就比较贵的钻石戒指。在心里轻数‘一,二,三’,满意的听到了门把手转动的声音。   明楼一进屋就看见汪曼春坐在床头,屋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暖意。他很快看到床头的抽屉开了,汪曼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可是他感觉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完全不重要了,他想要的那个人,如今还在这。他没必要去想那些曾经伤人的过去,或者是担心还没到来的未来。她现在还在,那就好了。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阳光有些刺眼,他眼睛轻眯着,看见了她手上的小盒子。原来她知道,明楼心里想着。   汪曼春扭过头看他,却因为阳光看不清,她伸手挡了挡太阳,终于看清楚那张在黑暗中也不会认错的脸。   他们也该长大了,在两个人的爱情里。   明楼从她手里拿过那个盒子。   “王疯子脑袋不正常,今天却是出人意料。”明楼苦笑着开口,他伸手环住她,“曼春,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重复我们的错过。”   “也许你现在愿意戴上它。”他把盒子缓缓打开,拿出汪曼春刚刚戴过的那枚女戒。   汪曼春也不说话,这让明楼紧张的要命。似乎是一个光年的距离,他终于看见她把手上的钻石戒指褪下来,把手伸到自己面前。然后那个简单的戒指,终于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明楼固执的认为,这是他结婚一年多来最幸福的时刻。他的小姑娘,终于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明楼的手紧紧揽着汪曼春的腰,汪曼春的手也渐渐攀上明楼的脖子。他们在阳光下安安静静的接吻,唇齿相依。   直到汪曼春感到窒息,明楼方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头上,大有不放手的冲动。   “曼春,我们把过去的美好都留着,我许你未来,好不好?”那些曾经的误会与苦痛,我会慢慢把他们消磨掉,直到有一天你彻底的忘却。   很长时间后,他听到怀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好。”   ☆、第二十二章   “她必须马上就走!这是我的请求。”刘铮像是要把杯子摔在桌子上,他双手紧握,青筋浮于手背。   他在五十分钟前,杀了自己的一个下属,一个很能干的,情报科的下属。李士群虽死,76号群鬼无首,但还是在干日常的任务。   那个被他杀掉的下属,在一个小时之前到了他的办公室,坦白说自己是地下联络员之一,是一个被发展不久的下线,上线就是百乐门的舞女,代号是鸢尾。刘铮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有脑子的,居然把做过的所有的任务证据都留了下来,联络方式,半残的密码本,都留了下来。都是可以直接动手抓人的证据。   刘铮有一把消音的□□,子弹发出的声音不会比一本书落地的声音大,于是他带着这个人拿上资料坐上自己的车,给了这个人一枪,毁尸灭迹。   他不知道鸢尾发展了多少这样的下线,也不知道这些拿钱办事的人到底会给组织带来多大的伤害。今天他解决了一个,是这个人笨到了家,如果这个人的首告是向着特高课,只怕汪曼春这整条线都会被挖起来。重刑之下,能扛得住的,有几个。他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只能选择让鸢尾撤出上海。   于是刘铮用危急情况下用的暗号紧急叫出汪曼春。   “她必须要走。”刘铮又重复了一次。   汪曼春在脑子里过着鸢尾最近执行的任务与走得近的人,真难,她在心里自嘲。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女子,无疑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对所有的老板都是用完了直接过河拆桥,亏得她名气大,又有老板撑腰。   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就我来安排,今晚之前,她就不会在上海了。”汪曼春对刘铮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你跟她?”   刘铮的手僵了一下,“只要活着,总有相见的一天。我一直相信这个。”   “你倒是很为她着想,她这么不专业明显是要受批评的,你这样申请让她撤离,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时局这么乱,你也是辛苦。”   刘铮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以前写好的,万一有盘问可以拿来交差。”   汪曼春接过来不做声。   两人分别后,汪曼春叫了一辆车去了苏医生的诊所。她不能亲自去找鸢尾,一个富家太太去找一个舞女,而这个舞女跟自己的丈夫明显没有牵连,肯定是行不通的。现在发报约出来见面也是行不通了。只能让苏医生诊所里的跑腿的,假装去送一些常用药,把信号递出去。   鸢尾是认识自己的字的。现下是下午两点,她在苏医生的桌子上扯了一张纸,上面写上‘当归,三两半’。这是他们这组约好的紧急撤离上海的信号,鸢尾会在三点半的时候在联络点见她,然后她会把这个下属,直接送出上海。   汪曼春在首饰店的隔间里,见到了这个许久未见的救命恩人之一。她显然是急着过来的,只化了淡妆,头发都有些散。   “立刻撤离,执行命令。”汪曼春对她说。   鸢尾显然是不理解的,她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睛里都透着一股子淡漠。   “你倒是够糊涂,怎么训练的,现场销毁信息是没教过你,这种事都能有漏洞!”汪曼春感觉要被这个丫头的脑袋气的暴走,“你已经暴露了,上海待不了,立刻撤离。”她语气又严厉了些。   汪曼春看着这个女子的眼圈有些发红,“我执行命令。”鸢尾说。   汪曼春转了个身,“宁老板,麻烦你了。”   宁松柏点点头,引着鸢尾去了后面。   十分钟后出来,她就跟首饰店里的员工一样打扮了,撤去了眼角的妖娆,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我会让它送一批货去苏州,有一个富家太太在我们这订了一批首饰。她可以从苏州直接撤离。”宁松柏说。   汪曼春点点头,有些疲累,“老规矩吧。”   宁松柏也应下。这就是说鸢尾如果出事,会有一颗珍珠被送到明家,如果平安出了苏州,则会拿来当月的账单。   汪曼春第一次回家比明楼晚。回到家就不想动弹了。   她窝在明楼怀里,絮絮叨叨把今天的事说了。   “你问过她具体名单了?”明楼问她。   汪曼春坐起来,从手包里拿出一份名单,除了刘铮杀了的那个人,还有两个,都是单线联系,倒是好处理,“我已经告诉刘铮了,他会去处理。”   汪曼春心里有一种淡淡的不安,她总是感觉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她这组人本来就少,这下只剩了刘铮一个,这样的情况让她感觉很不安全。   明楼皱了皱眉头,总是感觉这事没这么简单。他早就动过让汪曼春先行撤离的念头,只不过她一直没同意过,明楼也就不强求,毕竟在他身边,汪曼春也是很安全的。可现在她有暴露的风险,万一有个万一,他连想都不敢想。   “我让阿诚去处理一下,不能让火烧到你跟刘铮这里,刘铮现在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   “不能让阿诚出面,万一这是个套……”   汪曼春想得多,她把这些事情串了一下,如果这是有人知道了刘铮的身份,故意设的套,那这把火就必须要在烧到刘铮身上之前扑灭,灭火的人,一定不能是会让他们暴露身份的人。   “阿诚手底下,有几个帮会的朋友,让他们去处理,起火了也烧不到我们头上。”明楼安抚她说,似乎是感觉到她的不安,明楼握住汪曼春的手,“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没事。”   现下已经到了十一月底,上海阴冷阴冷的,家里虽暖着,汪曼春的手却是凉的很,她一向惧冷。明楼握着她的手,“你是不是没吃晚饭?我让阿香简单给你做点。”   汪曼春这才记起来有晚饭这回事,她一下午都在忙着,回来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也别麻烦阿香了,我自己去厨房看看,简单吃点。”   明楼却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你也没吃?”   “我去煮一杯咖啡。”   “大晚上的,浓缩的咖啡壶一壶能有五杯呢,你是想倒掉还是不想睡觉了。”边说边往外走,“我去给你煮点代茶饮吧,喝了正好睡觉。”   明楼想起酸枣仁的味道,浑身抖了一下,他一向都不喜欢那个味道,虽然对睡眠有帮助。   命运的齿轮总是一环一环卡的死死地,就像是有的人会活着,有的人会死去,有的人一直坚持,有的人选择放弃。   刘铮死在元旦几天前的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晚上。   第二天早上汪曼春醒过来的时候还在明楼的怀抱里,温暖的,熨帖的。她本以为这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早上,却没有想到会收到自己战友死亡的消息。阿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都是有些哽咽的,他们的战友,又离开了一位。   明楼的脸上阴云密布,汪曼春手中的咖啡杯都打翻了。   “死因呢?”明楼问,他知道汪曼春一定想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她现在只怕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阿诚沉默了一会,“来汇报的人是说,特高课的人接到密报,直接冲进了刘铮家里,刘铮似乎是早有准备了,一张纸都没留下,全部焚毁,被抓不久之后,中毒身亡。”   汪曼春脑子里来回转着‘早有准备’几个字,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几天前秘密见面的时候刘铮还漂亮的完成了一个任务,她前天才把刘铮取得的情报传递了出去。早有准备,早到什么时候,为什么她没注意到自己搭档的不正常。她的指甲紧紧地掐着手心,牙齿紧咬着,好像这样就能忍住快要崩溃的感情。   明楼把汪曼春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揉着她已经掐出痕迹的掌心。   “全都销毁了?”明楼问。   “全都销毁了。我在特高课有一个眼线,参加了这次逮捕,刘铮的屋子里,没有一点记录着信息的东西。”阿诚回答说。阿诚大概能想到刘铮是为了保住这条线最后的那个人,汪曼春,但是他也没想到刘铮会决绝到这个地步,没给自己放弃的机会,也没给他们营救的机会。   汪曼春一天在报社只是不间断地做着校对的工作,这种工作对她来说可以一心二用,她不断想着跟刘铮的所有见面,她记得第一次见刘铮的时候自己被他的表演骗了过去,还记得香港行动的第一次合作,还记得偶尔看见他跟鸢尾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的些微幸福,还记得他决绝的没有商量的要求鸢尾撤离,也还记得几天前他还笑着打趣自己。合作两年的战友,就这么,突然,死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是谁出卖了刘铮。   她在晚上的时候也终于知晓了。   明楼与阿诚把今天得到的所有的情报都分析了出来,原来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那个76号特工的小失踪最终引起了日本人的怀疑,抽丝剥茧查到了刘铮这里。刘铮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可以逃回延安,暴露撤离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他坚持要去处理掉可能留下的风险,所有可能暴露组织的风险。   他比计划中多留了一天,汪曼春想不出来怎么去评价他这种行为,该说他自负能力出众,还是他富有牺牲精神。她只知道刘铮死了,这个亦兄亦友的人,牺牲了。   她现在必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工作。刘铮的电台在他房子背靠的另一栋房子里,两栋房子隔着一个低矮的墙,电台就在那个二楼的密室隔间里。特高课显然是不会想到刘铮把电台设置在那里的,她现在要去把这个电台毁掉,免得有一天会成为自己的危害。   她又穿上了那一身男装,没开车,直接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到了那个地方,拿出了定时的小型炸弹,恰好是可以毁掉电台的分量。她在地板的夹层里,翻出了密码本,一把火烧掉,又翻出了用密码写的一封信,是刘铮的笔迹。她把它收好,走出了这栋房子。   汪曼春走出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的距离,才听见不算响的爆炸声,她回头看的时候还能看见一点亮光,似乎在祭奠一个伟大生命的逝去。   她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到九点,打开收音机抄下指令,却发现这不是什么指令。   “鸢尾已归”。   梧桐却不在了。   她从不希望失去他们任何一个人,却被迫接受这种失去。   她打开刘铮留下的那封信,明码写的,很简单,是那首国际歌的歌词。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还有一句话,密码写的,“为了爱情与理想,我甘愿走上这条路。”   汪曼春看到这句话沉默了很久,她记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为爱而死的故事,那里有句话,“所有以爱情为名的死亡,最痛苦的,永远是留下的那个”。   明楼知道汪曼春现在肯定什么都不想说,他就什么都不去问。待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从身后拥住她。汪曼春在他怀里闭了闭眼睛,转个身回抱住他。   “明楼,你得答应我。”   “什么?”   “不要为了救我的命,把你自己搭进去,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明楼把她抱得更紧一点,“我也想要个一样的保证,你可是有前科的。”   汪曼春想起当初算计他的事情,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保证。”她轻轻地说。   明楼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我保证。别担心,一切都有我。”   真正的战士从不惧怕斗争,死亡也不能让我们俯首称臣。请勿为我悲伤,我为理想与爱情而去;请勿为我心碎,我甘愿追逐那初升的朝阳;请勿记得我,原谅我自私地选择死亡;请勿忘记我,记得我们共同的理想与愿望。   ☆、第二十三章   “去年阿诚用这个做了幌子,没想到现在倒成了真的。”明楼翻着手里的几张照片,重庆送过来的,明台穿着一身礼服,在里面笑得褶子都快要出来了,于曼丽穿着婚纱矜持地微笑,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照片背景大概是一幅油画,黑白的倒也是看不出什么,只是衬得照片上的两个人特别幸福。   “那大哥是不是要感谢我预言准确啊。”阿诚端着个托盘,放着三杯咖啡。   汪曼春凑到明楼身边,看于曼丽与明台的婚纱照,有一张大概是明台惹到了于曼丽,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脸气的鼓鼓的,被摄影师照了下来,一点军人的气质都没有了,像是个邻家小妹妹。明台却是看着于曼丽的眼睛微笑。   最后一张是两人的军装照,站军姿敬军礼在军统办公地方拍的。   “也不知道避忌,这要是被人拦截了就不好了。”汪曼春嘴上埋怨着,却是微微笑了出来,真幸福,她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心里想着。   明楼把照片递给阿诚,“这倒是没什么,为显亲近与宠信,有人专门跑了一趟送这个,安全得很。”   “看来我当初倒是没救错人。”   “是啊,你要是当初没救于曼丽,咱们家小少爷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哭呢。”阿诚笑着打岔。   “春节前还能收到这样的好消息,真好。”汪曼春感叹,这大概是这几个月最好的消息了,“这婚纱照拍的也不错,哪像是我,结个婚婚纱照都没拍过瘾。”   明楼伸手揽着她的腰,“你要是愿意,咱们再去拍一套,你怎么喜欢,咱们怎么来。”他今天带着金丝眼镜,隔着玻璃,看着他眼神都柔和了些许,“哎,我怎么记得我们明太太小时候不怎么喜欢拍照呢。”   汪曼春想拧一下明楼的胳膊,奈何技术不佳,明楼衣服穿得厚,愣是没成功,坐在旁边扁扁嘴。   阿诚看着两个人,感觉自己在这个屋子里大概呼吸都有点多余了,喝了自己的咖啡,说:“我去把照片拿给大姐看看。”把那张穿军装的交到明楼手里,“这张还是销毁了吧。”   明楼看着手中的那张照片,汪曼春也凑过来看。   “我第一次见于曼丽的时候就挺喜欢这小姑娘。”汪曼春说。   “你第一次见,不是救她的时候?”明楼笑着问她。   “少来,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见她是在烟花间。”   明楼往沙发后背上一靠,摇摇头,“我可真不希望你去那里。”嘴角含笑,伸手把玩汪曼春的长发。她这几年头发一直好好保养着,如今又黑又长,握在手里的感觉像是上好的绸缎,他最近一直喜欢玩她的头发。   汪曼春却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把自己的头发整理好,拿过明楼手中的照片,“我倒是想起我以前穿这身军装的时候。”她顿了顿,“那时候真是傻傻的只知道往前冲的傻姑娘。”   “现在不是了?”   “过了这么多年,哪里还会有那么单纯。”她十几岁进军校,如今已经快到而立之年,时间似乎就在不断地战斗之中完全流失了,她有时都记不大清楚这些年具体都发生了什么,而这些事情却是一直存在的。算一算,她还是觉得明楼不在的日子里,她的时间有些空白,大概是她觉得那些时间不值得记住。   明楼看她又走神发呆,无奈笑一下,从她手中拿回照片,找到火机点燃,“你现在啊,是个想一想还会往前冲的傻姑娘。”   汪曼春思路被他打断,白了他一眼。却认同他的说法,赤子之心未曾改变,前行之路也不会断绝。   阿诚下楼来的时候,明镜正在大扫除,呃,指挥佣人们大扫除。主屋里的边边角角看起来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家具也都换上了新的套子,窗户上也贴上了与之搭配的精致的窗花,阿香已经去准备午饭。明镜在过年的时候总是喜欢穿着带些红色的衣服,她今天穿着一身铁锈红色的绒面旗袍,上面用上好的丝线绣出镂空的牡丹花,丝线顺着纹路颜色不断变化,在阳光下不同角度,甚至显出不同的颜色。上好的貂皮的小披肩搭在肩上,头发高高梳成一个髻。   阿诚承认这么一身打扮,他家大姐真是够霸气。   等把打扫的佣人都清出去,阿诚才在明镜身边坐下。明台活着的事情,是阿香都不知道的,阿诚只能偷偷地把照片拿给明镜看。   “哎呀,当时照片上的小姑娘。”明镜很开心地笑出来,她还记得明台当时看着于曼丽的照片有多伤心,也知道那种伤心代表着什么,原来这小姑娘还活着。明镜心里有些庆幸,虽然她喜欢程锦云那种大家气质,却是更希望明台能开开心心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真好。”明镜的手抚上照片中明台的脸,眼看就要落下泪来,拿出手帕擦一擦,压低声音问阿诚,“他一切都好吧?”   “都好,能吃能睡能打仗,他们的婚期定的是五月,那个时候重庆天气也还好。”   “我都不能去看看。”明镜默默叹气。   “大姐,这是好消息呢。”阿诚坐在旁边说,“等他回到身边,您再帮他重新办一个?”   “嗯,”明镜似是很认同这个想法,“还是要一家人的祝福才最好。”   说完,她便想起来明楼与汪曼春的婚礼,她知道明楼对这个婚礼也不是不遗憾的,汪曼春,她叹了一口气,“到时候也给明楼和那人重新办个小的,上次那个,那像是婚礼啊,乱七八糟的。”   阿诚听到这就开始闷闷的笑。   “你笑什么呀,我还没说你呢,你还不打算成家啊。如今哥哥弟弟都有伴了,你呢?”明镜斜他一眼。   “我,我不急。”阿诚虽不知道战火怎么殃及了他这个池鱼,但是也慢慢的说,“我不急,我慢慢找,肯定找个大姐喜欢的。”   “我倒是听说,圣心医院里有个医生,今年……”   “大姐,”阿诚打断她的话,“我真不急,总要等到战争平息之后,否则这一大家子,安全都保证不了。”   明镜想了一会,便沉默了。一家子,总在用时局找各种理由。   临近年下,午饭吃的也丰盛得很。明镜已经听说了知道了这件婚事,把阿香派出去干点别的事,饭桌上一直都在旁敲侧击的管明楼打听。   “这婚礼,中式还是西式啊?”   “好像定的是西式。”明楼说,他往汪曼春的盘子里夹了一些青菜,再把她喜欢吃的浓油赤酱的菜挪的更近一些。   “那,”明镜声音压了压,“明台这边,亲眷怎么办?”   “当时定的身份就是没有亲眷。外祖家还在重庆,委屈不了的。”汪曼春把盘子里不喜欢的青菜挑出来,直接丢进明楼的饭碗里,明楼特别无奈的看她一眼。   “我们总要表示一下的嘛。”   明楼想一想,“您准备着,我到时候找人给您捎过去。”汪曼春手中的筷子正打算去夹第四个小肉丸子,那个小丸子肉足得很,文火煮的透透的,下面铺上过水的小青菜,浇上适口的酱汁,她喜欢吃丸子,青菜却不怎么动。明楼一下就把她的筷子打偏了,汪曼春瞪他一眼,桌子底下踩他一脚。   “那个吃多了到时候你胃不舒服,年夜饭我让阿香再给你做些。”完全就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明镜看着他们两个,“你们俩,不打算要个孩子?”   一边吃饭的阿诚终于有了一种逃到楼上去大概还能美好活着的感觉。   汪曼春面色如常,眉头却微皱,踢了踢明楼的脚,明楼清咳一声,耳朵尖有点红。   “大姐,这个时候,对孩子未免太不负责了。”   “战争结束了你们就要孩子?”   明楼使劲咳了起来,他刚才喝了一口汤。   “顺其自然,咳咳,顺其自然。”   阿诚表示能看见自家大哥这么失态人生经验又丰富了一些。   吃完晚饭明楼把明镜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阿诚坐在一侧,汪曼春站在窗口看外面的景色。   明镜看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气氛,“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明楼与阿诚对一个眼神,身子微倾,“大姐,三个月后,我希望您启程去美国。”   “这是什么意思啊?”明镜有些怔愣。   “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倾向,日本人在太平洋战场也节节败退,但是上海的斗争依然激烈,而且就目前来看,日本人就算败了,战争也不一定结束,离开,对大姐你,对明家,对我们,都有好处。”   阿诚自然是明白明楼的话,他们为了今天这场谈话,三个人商量了很长时间。明楼在很久之前就开始有计划向外转移明家的产业,如今他名下的产业已经转移的七七八八。   看明镜不说话,明楼就继续说,“工厂与投资,您可以现在就着手转移,也可以等您离开之后,我来帮您转移,再或者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人打理着也是一样的。长房那边,我也会去说一下,只是他们会不会离开,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就非要走?”明镜皱着眉头问明楼,“生于斯长于斯,国家有难,你们也有危险,让我自己走?”   “大姐,”阿诚揽住明镜的肩膀,“等战争结束,我们也会过去的,不再参与政治,做个纯粹的人,您不是一直这么希望吗?”   “总有一天,我们还是会回来的。”明楼接着说。他看向站在窗口的汪曼春,阳光照在她身上形成一个模糊的光晕。她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看他,微微笑着。   “你们这是商量好了,就等着我入套呢吧。”明镜说,“嫌弃我在这碍着你们事了。”   明楼往前坐坐,握住明镜的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大姐,你留在国内,有一些事情,我们总还要为保全你考虑。说句不好听的,要想心无旁骛地去战斗,就要让自己没有弱点。阿诚与曼春,绝对可以自保,明台在重庆,也安全得很。只有您,大姐,您先去外面呆两年,就当是为了我们先去铺铺路,到时候我们就过去坐享其成。”明楼露出一个笑脸,“这样行不行?”   明镜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多年的战斗已经让他有些疲惫,她自然也是知道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离开……   “你再让我想想,”明镜拍着明楼的手,“你再让我想想。”   明镜走后,明楼站到汪曼春身边。   “她会答应的。”汪曼春说,“为了你们三兄弟的安全,她也会答应的。”   汪曼春抬头看看太阳,不是很灿烂的光,却还是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她就算一直都没有放下对明镜的怨念,却也不得不承认明镜对家人的真心爱护。明镜从来都不想家人涉入政治,却看着一家人都在黑暗中走着,也真是讽刺。   “我知道她会答应的。”明楼叹了一口气。   “美国那边,安排的差不多了?”   明楼微微点头,“原来的一些人脉,还有几个信得过的管事,已经都过去了,基本上是没有什么问题。”   “保护大姐的人呢?”   明楼笑着看她,“找啦,咱们家自己是有势力的,都是自己人。”   “那就可以着手安排我们的事了。”汪曼春低头思索,没有了后顾之忧,怎么着也要送日本人一份迟来的,大大的过年红包。   ☆、第二十四章   明楼很例外的开始做噩梦了。从汪曼春回到他身边之后他就很少再做噩梦。   梦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黑色的雾气笼盖着一切。梦里他穿着一身黑色,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夜里。往前走,往后退,一点光亮都没有。他试着出声叫出汪曼春的名字,去看到了汪曼春在面粉厂摔下来的那一幕,试着叫出明镜的名字,却看到火车站明镜被枪击的一幕。   浓雾渐渐散去,在梦里的世界里,他身边没有已经成为妻子的汪曼春,没有已经平安到达美国的明镜,明台身边也没有娇笑着的于曼丽,他只有阿诚在身边,两个人在上海孤独地战斗,直到最后一刻的到来。   孤独,在梦里是永恒的孤独。   明楼醒了过来,从自己的梦里,卧室里也是黑着的,他就在这样的黑暗里猛地睁开眼睛。屏住呼吸去听汪曼春的呼吸声,浅浅的,却证明了身边人还在。他出了一身冷汗,搂着汪曼春的胳膊再紧一紧,再紧一紧,直到他能闻到她头发散发出的香气,颈边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还好是梦,他在心里想着。   汪曼春却被他的动作弄醒了。眼睛眯着,困倦的样子,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声音哑哑的。   “怎么醒了?”汪曼春问。   明楼吻了吻她的额头,“做了个梦,没事了,睡吧。”   “是不是又头疼了?”汪曼春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食指按上明楼的太阳穴,轻揉着。   明楼本想告诉她自己没有头疼,却感觉她又睡过去了,只是手还在他头的两侧放着,甚至食指还在无意识地一点一点的。明楼在黑夜中无声地笑出来,把她的手轻轻塞回被子里,抱着她再次睡过去。   明镜带着阿香去了美国,剩下三个人就只有阿诚掌握了做饭这项技能,所以早饭,一直是阿诚做的,或者开车出去买的。   明楼整着领带准备下楼的时候,汪曼春刚刚要描好自己的眉。明楼看着她拿着眉笔一点一点把自己的眉毛描的弯弯的,浓浓的,小心思一起,抽过她手中的眉笔替她把最后的眉梢描好。   汪曼春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打了明楼的手一下,拿东西把刚才他画歪的一点点擦掉,重新描了一下。   阿诚早上出去,跑了不算远的路,买回了一些小馄饨,如今正在厨房里煮着。三个人几乎隔几天就要吃一次,从明镜离开的春天一直吃到现在冬天快要来临。明镜一走,大房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所谓的在家里不谈政治,基本上就成了挂在墙上的装饰条例,他们三个只要凑在一起就是工作工作工作。   没有人在家看门,他们在很多事情上都多了些谨慎。书房的锁是阿诚又特地改装过的,门口的垫子,特地撒了些香灰,来看有没有人进去过。卧室只留下两间,明镜与明台的直接搬空上了锁,小祠堂也是空关着,明楼偶尔进去上柱香。   几个月前的罢工行动并没有对上海的局势有太多的改善,日本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战争的劣势,在上海开始大肆搜刮可以掠夺的财产。明家的产业有明楼看着,又大部分转移到了美国,倒是损害不多,但是上海的几个世家,估计是伤筋动骨,战后也要缓几年了。   三个人吃过饭都去上班。   明楼坐在办公室里不一会,阿诚就又走进来了。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明楼想着会不会又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上海作为情报的集散地,最不缺的就是情报贩子,这些人,只看重你会给他多少金条,不会去关心你买什么情报,你是哪边的人。明楼虽然讨厌这些拿着国家情报赚钱的灰色地带人群,却在有时候不得不依仗他们广大的消息网络。连日本军部的消息都能搞到一些,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是做情报的好手。   明楼手中传递出去的几条重大情报,都是从零零碎碎的买来的情报中汇总出来的,他对战争的宏观把握,让他有着准确的直觉,为前线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可这次阿诚却没什么好消息带过来。他走得急,黑色的毛呢外套都被急火火的脚步带出了一点弧度。   “出事了。”阿诚说。   明楼已经不大记得阿诚上次这么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藤田芳正没死之前,桂姨弄出来的录音机事情,那时候明台的声音被人听见,他们的身份马上就要暴露。想起这一点,明楼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你说。”   “卖给我们情报的两个情报贩子,我已经跟他们失去联系两天了,这有些不正常。我今天借着购买冬装的由头路过他们平常交易情报的茶馆,看到了特高课的人。”   明楼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这个关系跟你隔了几层?”   “两层,信息都是汇总到上海站各组,再到我这里的。他们也没有看过我的脸。”   “马上通知各组静默,长时间保持。让跟这两个人有过接触的人,不,让所有直接买过情报的组员,立刻转移到安全屋,其他人保持静默。”   “大嫂那里?”   “她在军统情报网玩的比我顺畅,你既然知道了,她那里估计也差不多了。”   “我马上就去办。”   “小心一些。”   汪曼春的确是玩情报玩的比明楼顺溜,她比明楼早知道几分钟。她手下的组长亲自过来的,打着追求报社实习生的名义,送来了一大捧玫瑰,每个人桌子上都分到了一支。汪曼春闪身出去,了解情况之后让他们全体静默,下的是跟明楼一样的命令。   但是事情显然不会就这么结束。庞大的上海情报网被翘起了一个边角,整个网络的经纬线开始崩塌。   明楼在五天的时间里,已经因为陆续被抓到的情报贩子被叫道特高课三次了。   今天回到明家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有些不愉悦。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明长官露出这样的表情,应该是出了大事了。   阿诚手上还搭着明楼的外套,就安安静静在他身后站着。   汪曼春走进书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本来刚把饭店送过来的餐食摆在了餐桌上,是来叫他们吃饭的。保守估计,他们这样大概已经站了将近半个小时了。   她无声走到阿诚身边,把他臂弯里的外套接过来,挂到衣架上,开口说:“去吃饭吧。”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汪曼春照着自己的喜好点了一道菜,剩下的都是阿诚与明楼喜欢的,还有一罐鸡汤,叫他们吃饭之前她刚刚把汤热好。   她看着桌上吃的不多的饭菜,心里想着,真是浪费。   沉默一直持续到三个人又回到书房。   “到底是怎么了?”汪曼春问。   明楼定定的看了她很长时间,无奈的说:“我们要准备撤离。”   明楼现在感到的就是一种挫败感,似乎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冈村牧也不是吃素的。手下军统在李士群案件之后新组的C组全军覆没,从接触两个情报贩子的小兵开始,抓住了一个平日里接触不到机密的下线,再来是C组组长的直接下线。那人被带进特高课已经一天,却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明楼现在只是庆幸,他手下的几个组,都是互相不交集的,不知道对方的组员级别任务。这样就算他撤离了,军统上海站只要再派过来一个人,还能在短时间之内再建立起来。只是连累汪曼春,要一起撤离。   地下网这边,他倒是不用担心,毕竟他在回归上海之前,整个组织就有一定的空窗期,运行的居然还很好,现在与上面的直接联系人也不止是他一个,汪曼春整个组也只剩下她一个人,算下来居然也不是没他不行。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隐隐的自豪,几年时间里将两边的特工网络构建成相对完善的体系,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已经,请示过了吗?”汪曼春问。   “昨天发的请示,今天已经收到回复了。戴先生昨天收到加急密电之后已经着手与日本人进行斡旋,冈村牧也今天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却是什么都没说。”阿诚回答她的问题,“戴先生的意思是,轻车简从,明天飞重庆,我们三个人。”   “今晚上你就会收到转移任务。”明楼对汪曼春说。   “你就这样替我做主了?”汪曼春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上海经营十几年,不说自保,翻起几个浪花的能力她也是有的,现在却要彻底离开。   明楼使了个眼色给阿诚,阿诚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曼春,上海已经容不下我们了。”明楼缓缓地说,上次因为汪曼春的自我牺牲,明楼他们得以在上海站的稳稳当当,现在却不能再一次留下了,“这里不仅是我们的家,还是我们的战场,我们现在需要离开。”   “去重庆?”汪曼春问,“苏医生他们……”   “黑熊已经到上海一段时间了,经营的还不错,这边不会出问题。”   “你请示过南方局那边?”   “暂时静默,等待指令。”   “真的要走啊。”汪曼春看着外面黑蒙蒙的天,今天一点月亮都没有,整个院子都是黑暗的。她本希望这个城市可以见证自己的战斗,她本希望可以在这里等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看到流离失所的人再回到自己的故土,看到日本人的旗子彻底从上海所有的旗杆上撕下来。   明楼从后面紧紧地拥住她,他何尝不是跟她一样的想法,“会回来的,总有一天,我想你保证。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准就能看见我们的党旗了。”他说的是红色的党旗,汪曼春知道。   汪曼春想了半晌,也许是想着党旗挂在上海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心情稍微舒服了点,打趣明楼道:“你那个噩梦,还真是灵,现在就有坏事发生了。”   明楼想了想,摇摇头,“它不是预言,只是在提醒我不要再犯过去的错误。”   明楼从不肯说出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他爱极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的生活,永远都不想回到梦里的孤单中。   第二天前往机场的路上一切都很顺利,倒是准备登机的时候,冈村牧也带着一群人围了过来。汪曼春瞬间就握住了枪,明楼按住她的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冈村牧也挥挥手,十几个人就把枪都放了下来,甚至保险都卸了下来。汪曼春打量了一下,若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三个人就算是打起来,也是有胜算的。   冈村牧也上前一步,“早先合作之时,还想说梁处长真人不露相,没想到明先生才是真正的藏拙之人。”   “倒是让冈村先生见笑,明楼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中能手。”   “明先生当然是,否则上海就不会是如今光景了,鄙人近日就要到南京述职。”   “还希望冈村先生一切顺利。”明楼嘴角带着些弧度,看着冈村牧也的一群人半点没有让开的意思,“戴先生还是希望冈村先生记得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   明楼说这话的时候,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周围人能发挥多大的作用,黑熊今天带了三个人在机场保证他们安全上机,飞机上还有一个自己人确保飞机没有被动手脚,汪曼春一组的军统如今也在这里候着。   胜券在握,明楼又笑着说了句,“冈村先生需要我给戴先生带个好吗?”   冈村牧也心下暗恨,明楼在他手底下呆了几年一点马脚也没露出来,好不容易被他敲出一个缝,重庆居然肯出代价放他一家回去。冈村心下知道若是明楼在这里出事,只怕他去南京述职就更多风险。   无奈,冈村牧也只能挥手让人让开。   汪曼春一上飞机就开始犯困,明楼要了一张薄毯披在她身上,自己手中翻着一本书静静地看。到重庆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明楼一下飞机就看见明台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样子,恨不得一本书拍到他脑袋上。   明台今天特地换了一身蓝色的西装,领带都是带花纹的,方巾用的也是鲜艳的颜色。于曼丽也是穿着颜色鲜艳的旗袍,没了上海滩舞女的伪装,整个人都像是艳丽花瓶里的一枝百合花。   也算是小团圆。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正文完结   明楼明诚汪曼春在上海算是有功之臣,虽然行踪暴露,但是来重庆之后也受到了各方邀请与优待。本以为待上一阵子就会有新的任务,却没想到在军统总部的坚持下,他们一直待到45年的四月份。   欧洲战场的节节胜利无疑对国内的抗战形势打了强心剂,汪曼春有时候看着一步一步收回的国土,都感觉自己是做了一个美好的梦,而现在这个梦是真的。明家在重庆的唯一联系就是明楼母亲的家族,明楼三人一直住在赵家提供的公寓里,这是几年来难得的清闲时间,明楼在上海的书大都没有带过来,汪曼春就经常陪他去逛各种书局与旧书摊,倒是发现了很多快要绝版的好书。回到家,明楼就重新制好封皮,把书放进重庆新买的小小的书柜里。明台每次过来的时候都要感叹自家大哥还是适合做个学者,爱书如命。   各种旧书摊逛下来,倒是误打误撞与组织上重新取得了联系。之前静默的命令一经解除明楼与阿诚马上又忙了起来,只是这种忙碌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戴笠总算想好了要把明楼派向何方。美国总统罗斯福去世之后,杜鲁门上台,军统局的美国部分也亟待新鲜血液的注入。几个月的运作,再加上明楼在巴黎的教学经验做保,明楼接到了纽约大学的邀请函,请他出任经济学教授。   “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啊。”育阳书局是重庆的联络点之一,这便是汪曼春与明楼误打误撞发现的,反复确认了几次暗号,才确定下来坐在自己眼前的徐掌柜,是重庆的较高层次联络人。   “明先生这回美国的邀请函,据说组织内部也是花了一些力气的。”徐掌柜戴着一副圆圆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跟汪曼春说话。   汪曼春昨天听到电台任务才会来到这里,“去美国?”   徐掌柜点点头。   “我们三个都去?”汪曼春问道。   “对。”徐掌柜摘下眼睛拎起长衫的一块,擦了擦,“组织上的意思是,明先生在国际上经济也是有些名气的,到了美国以大学教授的身份进行活动。不论国内是什么形势,我们都需要在美国的外交人才与活动资金。”   汪曼春垂下眼帘,大概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在汪曼春的脑袋里,一直认为国共终有一方会取得绝对的胜利,她希望会是红色的胜利。她身在军统局内部,对国党内部的贪腐了解深深。国家危难之际,战士扛枪以血肉之躯前行,特工出生入死打探消息,上层有些高官却是酒与金条,快乐逍遥。   “组织上会再派给你一个人。”   “还是两条线?”   “两条线。明先生那边要完全隐藏才好。”   “资料能给我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新人会单独跟你们联系。”   汪曼春沉默了半晌,从小巧的包里拿出一张纸,“我会告诉他们组织的决定,这是今日的书单,我明日会来取。”   徐掌柜先点头,送她出门。   汪曼春推门而入的时候,明楼正在灯下看着一张纸,那纸的边缘已经被他大力气捏出了一点褶皱。见她走进来,明楼赶忙站起来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动作轻轻的,像是怕碰坏了她。   “你知道了?”汪曼春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本想着今天晚上告诉你的,倒是没想到你自己看到了。”   她对自己的身体一向清楚得很,昨天又让于曼丽陪着,去医院做了检查。   明楼撇撇嘴,想到明台下午那个所谓的恭喜电话,“于曼丽没管住自己,也没管住明台的嘴,那小子下午就在跟我炫耀自己要当叔叔了。”   “你这当爹的嫉妒要当叔叔的?”汪曼春哭笑不得,身体向后窝在明楼的怀里,手摸着自己的小腹,“这孩子真会挑时候。”   明楼就这样笑开,“那是。”这孩子挑了这么一个相对安全的时候来了,当爹的自豪的很。   “阿诚呢?”   “我让他给你买些你喜欢吃的东西,顺便给大姐发个电报。”   “你这是迫不及待昭告天下啊。”   “那是。”   汪曼春手肘撞撞明楼的肋骨,“我跟你说正事。”说完从明楼怀里坐起来。   她把下午的事情细细跟明楼说了一下,“组织上的意思是,在美国起一个联络的作用,为将来的外交活动做准备。”   “戴局长的意思是,让我去管管美国的军统站,只对他负责。”明楼对汪曼春说。   汪曼春坐的离他更近一些,低声问他,“你说实话,却美国这事,你在里面有没有运作。”   明楼看着她露出一个还是你了解我的表情,“你我都知道,蒋中正希望国党一家独大,掌管整个中国。去年不断挖出潜伏在中统与军统的人,在战场上也是丝毫不留情面。这样看起来,国内要完全太平下来,怎么着也还要好几年。”   汪曼春认同明楼的观点,而且一家人出国安全稳定,对组织贡献也不小。   “我本来想着,要不要自己留下来,先把你送出去。”这话一说,汪曼春下意识就抓住了明楼的手,明楼笑了笑,“现在看起来我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他把汪曼春揽进自己怀里,等她自己蹭一蹭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她的头发,他的妻子,他的家,都在他的怀抱里。   阿诚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相互偎依的样子,轻咳一声,走到餐桌前面摆出汪曼春喜欢吃的点心和小菜。弄完了走到汪曼春面前,“大嫂,有个人您要见一下。”陈述的语气,引起汪曼春的困惑,在重庆,是要见谁?   阿诚走到门前打开门,闪身进来一个人。杏黄色的旗袍穿着一件风衣,手上拎着不大的行李箱,黄铜的搭扣被门廊的灯照的有些发亮。这一身打扮,倒是很适合重庆的天气。   明楼早已在沙发上坐正,挑挑眉看看来人,“原小姐。”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眼睛,把阿诚叫到书房,空间留给汪曼春与原媛。   汪曼春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原媛引到旁边会客的小厅里。   “坐。”她对原媛说。   箱子放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原媛在汪曼春对面坐下。   汪曼春想了想,“黄帝内经读过了吗?”   “这是基础,自然是仔细研读的。”   “基础学好才是正路。”   “我这里倒是有一本黄帝外经,不知您是否有兴趣。”   “内外兼修?”   “中医讲究相辅相成。”   一个字都不差,汪曼春笑了笑,“例行公事。”   “我知道。”   “我倒是没想到会是你来协助我,看来这两年你应该长进了不少。”汪曼春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似乎在斟酌要说些什么,“听阿诚说你在延安?”   “对,这两年一直在延安。”   “上面让你过来有上面的考虑,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会在你们启程一个月后去美国,就读纽约大学,协助工作,负责联络。”   汪曼春点点头,站起来伸出自己的手,“我们也算是有缘了,还是要跟你说一声合作愉快。”   “谢谢。”原媛道。   事情办得顺利,往美国的时间也就提前了不少,五月过半,他们就站到了美国的领土上。明台身份特殊,明楼基本上把所有归他调动的私人力量全都给了他,万一他在重庆出什么问题,这些人也能让他全身而退。三个人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把书都寄了过去,买了些重庆的特产,不能回上海,明楼感叹说不能带过去大姐喜欢吃的正宗的点心。   到的时候是个晴天,汪曼春跟着明楼走出来,阳光正好照在他们身上。明镜来机场接人,给了明楼一个长时间的拥抱。阿诚站在他们身边,脸上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      ☆、明楼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以是一把刀。。。也可以是一块糖。。。 梦境中的梦境,盗梦空间脑洞   明楼番外   我所害怕的寂寞从来都不是噩梦中的虚无,而是你不肯入我的梦。   恍恍惚惚能听得到声音。   “大哥还没起床?”是明台。   “嘘,让大哥多睡一会,好不容易睡得着。”是阿诚。   恍恍惚惚又堕入梦中。   那是谁?   穿着一条复古式的婚纱,纯白的,干净的,袖口用蕾丝装饰着。头发高高的盘起,缀满了珍珠的小饰品,耳坠都是珍珠的。   白色的捧花,一只手拿着。   只是一个背影,为什么能感觉到悲伤。   不知哪里想起的音乐,竟是婚礼进行曲。那女子转过身来,笑容直达眼底。   是汪曼春。   似乎只是一瞬,她走到他身边,挽上他的胳膊。   “师哥?”她歪着头笑着叫他。   他看着她,余光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结婚的礼服。   原来是他们俩的婚礼,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婚礼。   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对戒指,不华丽,但胜在简约别致。   “我愿意。”她说。   “我愿意。”他说。   戒指拿在手中,套上她的指尖,慢慢往指根推着,她仍在微微的笑着,很开心的。感染的他也不由自主地笑出来,很开心的。   枪声突然响起,倒下的却只有一个人。   血色在她的纯白礼服上开出花来。   “不!”明楼似乎都能看见自己眼底的惊愕与心痛。   她到在他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呼吸与心跳渐渐停止,眼睛也闭上。他唤她的声音,她再也听不见了。   明楼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似乎还能感觉到一点温度。泪从脸上流下,渗进她的头发里。   为什么不连他一起杀了!   “曼春!”明楼挣扎着从梦里醒过来。环顾四周,这是他们在巴黎的房子,战争之后他们就来了这里。   还能听见外面明台与阿诚说话的声音。   “今天是汪曼春的生忌,大哥若是正常了,我才要担心。”是阿诚在说话。   明楼从床上起身,看了看放在小几上的日历,今天的日子被重重圈了出来。   “生日快乐。”他说,即使面前一个人也没有,想了想刚才的梦,“曼春,谢谢你肯来看我。”   我所害怕的寂寞从来都不是噩梦中的虚无,而是你不肯入我的梦。   一阵眩晕感袭来。   美国纽约州。   明楼从床上醒过来,四周微微有亮光。他抓过放在床头的闹钟,才六点不到。身边的人呼吸平稳,听到他的动静明显地皱了皱眉。   这到底是什么梦!   明楼皱着眉头想着,把身边的人揽在怀里,吻吻她的额头。   却没想到汪曼春嘤咛一声,醒了。   “怎么了?”明楼问她。   汪曼春把他的手拉到她隆起的腹部,明楼感到有什么在碰触他的手心,他吃惊地张了张嘴。   “你这么早醒过来,弄得宝宝也睡不好。”汪曼春的声音里还带着困意。   明楼再吻吻她,笑出声来,“是我的错。”   ☆、王天风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哦,你们还记得那个被打劫摩挲的玉坠子吗,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感觉写崩了,/(ㄒoㄒ)/~~   王天风番外   对面位子上的英式红茶早就冷的彻彻底底了,那人加的牛奶不多,剩下的在一旁的小杯里,像是有些板结。   比起这样设计的精美的咖啡店,喝上一杯正宗的英式红茶,吃上一块带着黑巧克力苦味的甜品,王天风的军人生涯让他更倾向于一杯酒,一场透彻的对话,而不是像刚才那样,面对这面,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却连一句问候都很难出口。   多少年没见了呢?   王天风在心里默默算着。   与明楼生死搭档那几年,很经常可以看见她的照片;在上海经营的那两年,偶尔可以远远地看到她的身影;在明台的订婚礼上,他也可以很容易就在人群中找到她。   似乎在他眼中,除了她,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当色彩跃进他的眼中,他就找到了她。   王天风很想说明镜与很多年前没什么差别,但是他似乎也发现了很多的差别。   时光不曾优待过谁。   如他,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死死守着心中的信念,却阻止不了时光的潮流在他身上刻下的印记。那个上海滩上激进疯狂的进步学生,学会了太多的东西,见过了太多的死亡,杀了太多人,也缅怀了太多失去。   如她,那个他记忆中明媚的明镜,早就在这些年的磨难之中成长为悬崖峭壁上顽强生长的花朵,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之后,依然绽放在那里,坚强的,优雅的。那个穿着高高昂着头骄傲微笑着的充满光明气息的女孩子,终于成长为一个当家人。   见面是一个意外,一个他没有想到的意外。   香港的日本特务在查明镜,并且已经有了些结果,这让他坐立不安。他为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劝说自己不管是为了抗战大局还是为了明楼,明镜都不能出事。那是一次没有经过布局的行动,留下的尾巴被敌人抓住。   在香港的暴露,一封严厉的斥责电报,让他返回上海,等待命令。   把所有的东西交到明楼手上那一刻,他终于安下了心。   明公馆里的日子很是让他喜欢,除了那对别别扭扭的夫妻,一切都让他喜欢。   王天风曾经听明镜说过很多关于明公馆的事情,大到这整个院落的布局,小到她曾经在哪里跌了一跤,在哪里种下一棵树,在哪里唱过一首儿歌。   明镜不在家,躲过那个小女仆的视线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明镜小时候喜欢躲在下面的钢琴,明镜在别馆中最喜欢的花瓶,明镜在明公馆中最喜欢的可以看到风景的房间,明镜最喜欢听的音乐,明镜,明镜,他在明公馆的每个角落都能找到明镜的痕迹。   他顺着回忆中的描述走过一个个自己想象过的地方,自己的想象像是电影一样在眼前放过,他在不经意间笑出来。   王天风知道明楼对自己在明公馆中到处参观感到很奇怪,他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明楼知道了他与明镜曾经的关系会是什么反应。   是啊,曾经。   他很想她,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不曾间断过。   他想看看她停留过的地方,走过她走的每一条路,他想离她更近一些,即使她现在不在上海。   离开了别扭夫妻,他住到上海的安全屋中。深居简出,每天晚上打开收音机试图找到让自己停止蛰伏的消息。战斗,可以让他暂时忘掉儿女情长,那份温暖会埋在最底下,完美的被保护起来。   明楼偶尔会过来,一个月一次或两次,带来最新的局势还有一些王天风想知道的其他消息。间或说起汪曼春与明镜在家里又斗嘴了,弄得明楼两边不讨好,晚上滚去睡书房。   他想起明镜曾经说起过南京路上有一家咖啡店的甜点做的特别正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等到明楼再一次过来,王天风问起这个问题,明楼的脸有些绷不住,露出一个很意外的神色,告诉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于是就有了这次意外的相遇。   二十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整个银河。   她似乎是有些紧张,坐在对面絮絮叨叨说着一些这些年里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明楼偶尔说起的大家长风范。   最后,她问了句,“你过得好不好?”   “挺好的。”   “有个贴心人照顾你吗?”   王天风愣了愣,“没有。”抿一口咖啡,苦的很,王天风固执地认为他与这些时下流行的东西格格不入,即使为了任务他玩的很好。   明镜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王天风以前的进步思想和他的爱国情怀,“莫非你也……”   “也什么?”   “没什么。”   明镜的表情敛的很迅速,王天风感叹明楼教的也是不错,最起码这个姐姐暂时不会成为他的漏洞。   她很快起身告辞,而他还在原地坐着。   看着对面的红茶,热气越来越少,最后归于平静。小杯里的牛奶逐渐板结,吃了几口的黑巧克力甜点似乎也有些过了赏味期。   他透过窗户看出去,明楼的车在外面停了许久,估计是阿诚。   他沉默了许久,端起那杯红茶喝了一口,还是能感觉到一些茶的香气。   一个星期后,夜晚的收音机突然有了些动静。   这条命令像是在他面前展开了一方充满春天气息的画布,不知道明楼为了给他请求下这个命令用了多少手段。   “令,长期蛰伏,前往美国,等待命令。单线联络青瓷。”   ☆、台丽番外   台丽番外   时间点:明台离开上海之后去往重庆之前,红色受训中。   我只是不愿意忘记你。   讲课的教员把粉笔扔在桌子上的时候,受训的学生一个个拿起书走出去。明台拿起自己的那本,缓缓从长凳上站起来,听着木头与土地的摩擦声,慢慢向外面走。   阳光很好,照在他身上,生出一点暖意。   算了算时间,来这里已经很久了,久到自己身上的伤都忘记了痛感,久到自己都忘记了上海空气的味道,久到都快想不起梦中人的样子。   军中的剧团偶尔会来慰问演出,就算他在接受秘密的培训,也是去看过几次的。   那些舞蹈,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他的半条命。   他们总共跳过几次舞,两次还是三次?他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共舞的时候她是笑着的,眼睛也是亮着的,嘴边的笑纹像是要一直渗透进心里。手上也是有温度的,不像他最后一次见她,那么凉。   如果她还在……   明台不止一次设想过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梦见这样的情况。   如果她还在,她会不会还是会那样笑着,会不会还是那样舞着,会不会娇笑着对自己撒娇,会不会……   如果她还在,会不会原谅自己,明白的太晚,爱得太迟。   那照片,一直贴身放着,他不是想让这张照片代表着什么,他只是不愿意忘记。   他宁愿用心中的伤痛一直记得她。半条命都失去了,若是这些都保不住,只怕他明台,就只是行尸走肉了。   那个像流星一样划过自己生命的女子。   世界那么大,却永远再也找不见她。   他想起一句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可是现在,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明明就是生与死啊。   ☆、番外   番外   汪曼春预产期到的时候,明楼带着明诚去了别处执行一个非他俩不可的任务,那么巧耽误了几个小时,错过了回来的飞机。王天风恰巧为了明家企业的事情飞到了华盛顿,汪曼春身边陪着的人,竟只剩了明镜一个。   发作的时候恰巧是晚上。   心急火燎地感到了医院,却又平静下来了。手里的粥还透着些热度,汪曼春坐在床上已经有些难受了,却要喝下这碗粥积蓄些体力。   有一个小生命即将出生,这让汪曼春觉得十分神奇。   何况这个小生命大概会有自己的或者明楼的眉眼,若是个男孩,说不准会继承明楼少年老成的性子,一举一动都会像个小大人。若是个女孩,只怕性子会像自己多些,明楼大概会把这孩子宠上天。   明楼现下不在她身边。   她需要一些东西暂时分散一些精力。   进产房的时候明楼依旧没有赶回来。汪曼春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手抓在床的边缘也有些发白。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很久之前的日子。   那时候的明楼眉间的皱纹还没有这么深,他总是在阳光照在楼梯上的时候从楼上的书房走下来,手里拿着卷着的书,金丝边的眼镜带出身上书生的气质。   在阳光下,偶尔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都是带着光的,更何况这个本身就是发光体的少年。   她那时从车上冲下来,一口气跑到客厅里,额上带着汗,喘着粗气,抬眼便看见了他。   那发光的少年愣了几秒,从楼梯上走下来,递给她一块手帕。见她接过去,冲她笑一笑,“大概你就是曼春了吧。”   那一笑,就让她痴了这么些年。   真疼啊。   汪曼春咬着唇恨恨地想着。   全身的气力都卯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模糊的听到外面明楼的声音。   “曼春!”   明楼赶到医院的时候,汪曼春已经进了产房。他跑的极快,大衣边缘随风卷起像是黑夜海上的浪,明诚跟在他后面,竟然拉下来差不多一个走廊的距离。   明镜就坐在等候的椅子上,阿香的手抚着她的肩膀。   明镜一见明楼就站了起来,抓住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她知道,明楼现在只怕是担心的很。   明楼在椅子上坐下,手却抖得厉害。没一分钟又站起来,不停在走廊上走过来走过去。   产房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楼却总是能分辨的出来汪曼春的声音。   他心里想着,她总不会出事的,老天总不会让他好不容易找回她之后再失去一次。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却止不住自己怕的厉害的心跳。   终于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打开。   “Hey,you have a boy.”   明楼却没有心情关心那个已经被明镜抱在怀中的小生命。   “Where is my wife”他走上去问。   护士给他一个笑容,“she’s fine,just need a minute.”   脑中转过的无数的可怕念头终于消失无踪,明楼终于松了一口气。   汪曼春在病房中醒过来的时候,还没有被取好名字的小朋友睡得正熟。明楼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她的手,膝上放着一本书,翻书的动作轻得很,像是怕吵到熟睡的两个人。   见她醒过来,合上书,理理她的头发,笑的很开心。   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她仿佛回到了他们初遇的时候。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